须尽欢+番外(325)
冯夕婉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得到母亲暗中首肯之后, 就把冯正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去找自己的嫂子。
等一双儿女走后, 冯焕森双目苍老, 肩膀颓然, 倚着椅子长叹一口气,自口中吟出《枯树赋》道:“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刚刚金榜题名时的模样, 一身青衫意气风发,与一群同科的进士们踏着春风同去西苑看杏花。
酒酣耳热之际,他还兴致盎然的在西苑山墙上挥毫泼墨留下得意诗句,以为自己从此走上了一条坦途。
兴中二十八年榜眼及第,因得当时还是太子的启帝赏识,被拔为东宫太子詹事。
永康元年,启帝登基为帝,他随之入主大理寺丞。
永康七年,大将军吕蒙起兵逼宫,劝降大部启朝旧臣,借此攀上新帝吕蒙的高枝。
庆霖五年,官拜丞相,位列百官之首,宰执天下。这一步步他从未踏错过,却始料未及自己的仕途会以如此难看的姿势终结。
本来想利用舒殿合为棋子来平衡局势,却反被其绊倒,输的一败涂地,是报应吗?
冯母抚其背,含泪安慰道:“老爷宽心,守拙能够回来已是万幸。”
冯焕森又叹了一声,默认了她的说法,吩咐道:“让下人把我书房里的棋盘砸了,拿去厨房烧火吧。”
冯母一愣,问道:“老爷以后不下棋了吗?”
“不下了……”冯焕森仿佛将一生从头看到尾,疲累不堪说道。
他或许真的老了,再也跟不上官场的瞬息万变了,此时退场虽然不甘,但至少能保存一些体面。
天地昏昏,暴雨如注,偶尔有一两道闪电劈开夜空,将深宫重墙照得发亮,稍后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响彻天际。
脊兽伏卧在飞檐翘角之上,藏身于黑暗之中,静静平视着这无趣的凡间。
皇城所在的地方本是一片平原,前有长河环绕,后接沟壑纵横的崇山峻岭。
第一位来此的帝王看中了它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选定这块平原作为自己的龙兴之地,在此高搭城墙广建宫殿,并由此兵发四方,威震海内。
他命人为自己所有的宫殿都垒起高高的台基,以为如此便能让自己高踞于众生之上,让众生永世都仰望着他。
但这位帝王美好的愿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他死后,他的幼子就因苛政被愤怒的起义军推翻了统治。由此那龙座上又换了一个人坐。
在它们存在的漫长岁月中,像这样的朝代更迭,多是常事。
帝王的雄图霸业逐渐消蚀在红袖敷粉间,一朝兵戎起,丝竹声□□戈驱逐,旧的去了,新的来,冠冕堂皇的国号换了几番,马蹄声息后,战火烧尽的地方发出春草,塌掉的朱楼玉阁被重新建起,晃过几年盛世,帝王励精图治的发声又沦丧在子孙贪图享乐中,宫殿内再次响起了琴箫的靡靡之音,直到下一次覆灭。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宛如永远没有尽头。
住在这皇城的帝王,在它们的眼中,与他治下任何一个庶民都没有什么不同,最后都会化为尘埃。
雨越下越大,一队金吾卫悄无声息地替换下了太宇殿前的守卫,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他们的铁甲上,使铁甲越发冰凉,紧随他们后头赶来的兵马旋即将太宇殿重重包围了起来。
檐下的风铎叮当,太宇殿内灯火通明,左淮悄悄的为吕蒙送上凉茶,又已看了半宿奏折的吕蒙刚抿过一口茶,一旁的火烛忽然无风自晃了一下,他随之眨了眨疲累的眼睛。
宣城站在大殿外,将手掌缓缓置于面前似有千斤重的门扇之上,只要推开这扇门,她便能见到她的生身父亲。
只要推开这扇门,她便能将一切都推翻掉,再让一切重新开始。
双眼定定看了那火烛一会,不见那火烛再有动静,吕蒙方才继续刚刚未了的事。
宣城推开了面前的门,与背后的瓢泼大雨一同出现在了吕蒙的眼前。
吕蒙抬起头来,竟无丝毫的惊讶,仅仅淡淡地说了一句:“来啦?”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朝她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座椅,唤道:“过来,坐到父皇的身边来。”
宣城清楚记得自己是做什么来了,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就在即将走到吕蒙的身边时,屋外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劈下让她回过神来,及时停住了脚步。
吕蒙见她不愿过来,不以为然,和蔼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女儿长大了,不愿和父皇亲近了?父皇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爱趴在父皇膝头睡觉,每次都能让父皇腿麻上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