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番外(79)
皇帝携着她径直往慈宁宫外走,从慈宁宫北门而出,一路上了宫道。刚出了门,皇帝身边一直跟着的大太监张诚总算出现了,张诚身后还跟着一大队的宫人和锦衣卫亲兵侍卫,旁边还搁着一顶帝王御辇。
皇帝想要将穗儿拉上御辇,要她与自己并肩而坐。穗儿不敢,跪伏在地,近乎陷入绝望。她知道如果自己坐上那御辇,就代表着她自此以后就是皇帝的人了。她不要成为这深宫里的囚鸟,不要成为皇帝的玩偶,她对此近乎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不知为何,此时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了晴姐姐的模样。大半年过去了,晴姐姐的样貌在她脑海中依然清晰可辨。在孟家的三个月里,她曾幻想过,若是能就这般和晴姐姐一起,一直把日子过下去该多好?朴实而自由,没有纷争也没有逼迫,有的只是她带给自己的无限温暖。她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劳、欢快,上元赏灯、清明踏青、端午编绳、重阳登高,冬日里围炉而坐,互相依偎,温暖而眠。多么令人向往的日子,然而这样的向往,现在她就要全然地失去了。她心底骤冷,如坠冰窟,如降深渊。
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在她耳中入判官夺命的钩索:
“嗳,你起来,朕要你坐上来,没人敢治你的罪。”
“奴婢万万不敢,奴婢万万不敢。”穗儿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小都人,莫要不识抬举。”皇帝的声音终于起了冷意,穗儿颤抖着身躯,常年颠沛流离求生存,保命已经完全成了她刻入骨髓的本能,尽管她知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比死了还要难熬,可她还是不想死。她不自觉地听从了皇帝的话,随着他上了御辇。皇帝重新露出了笑容,将她拉在身边坐下。手臂一展,将她半揽在怀中,随即凑得极近地打量着她,半点也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欣赏和欲念。
“起驾乾清宫。”张诚吩咐身边抬辇的内侍,声音压得很低,他很明白皇帝要做什么,因而并不打算惊动慈宁宫中的人。三年前,皇帝曾在慈宁宫中春风一度,从此宫中多了个恭妃,而他自己也被上了一道枷锁,不得不陷入立储的难题之中,且被自己母亲拿住把柄,万分煎熬。现在皇帝老毛病又犯了,又在慈宁宫看中了一个宫女,这次他学聪明了,他偷偷把人带了出来,把她锁在自己的地盘上,那就好控制了。
“小都人,你今年多大了?”皇帝问。
“回…陛下,奴婢……今年十四。”
“尚未及笄呀。”皇帝笑了,“不过没事儿,似你这般年岁,皇后都入宫册封了。”
穗儿缩着身子不敢答话,此刻的她真是欲哭无泪,束手无策。想要求援,都不知该向谁求援才好。唯一能救她的就是太后,可太后也并不能随意插手皇帝的私事,皇帝想要一个宫女入闱,太后也不能说不行。相反,太后曾扶持过宫女成为后妃,这相当于鼓励了皇帝在宫中择人,她又岂能自我矛盾。
何况,太后又有何不得不解救于她的理由呢?
不过,穗儿小看了太后对她的重视程度。皇帝的欲念来得快去得也快,原因在于,队伍尚未走到乾清宫,就被一个大胆又明艳的女子拦下了。穗儿认出她来,眼前这个身着桃红缎绣云霞孔雀纹襦裙的俏丽后妃正是新晋郑德妃,万历九年入宫,去年才得皇帝临幸。去年十一月,生下皇次女云和公主,皇帝如今对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恋之中,每每翻牌基本都是她那里。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皇帝猎艳新人,比如穗儿就是最近皇帝盯上的猎物。
她一出现,皇帝就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如鲠在喉。他不经意间调整了姿态,不再半揽着穗儿了,正襟危坐。郑德妃正眼都不瞧一下穗儿,只是以怨怼的眼神望着皇帝。随即她领着身后跟着的宫人,侧过身子,给御辇让道行礼:
“妾参见陛下,陛下金安。”语气中透着万般的委屈和醋意。
“落辇。”皇帝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窘迫。
御辇落下,皇帝起身,拉起穗儿,道:
“小都人,你先回去吧。”
穗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虎口逃生,忙叩首而退。离去时,还见皇帝过去拉郑德妃,柔声安抚,一句:“莫哭莫哭,朕错了,是朕不对。”让穗儿惊掉了下巴。后来她才知道,皇帝今日偷偷前来慈宁宫,其实太后早已知晓,并派人及时通知了郑德妃,德妃才能守在慈宁宫去乾清宫的必经之路上,拦下了御辇。她的荣宠果真不假,皇帝不仅不怪她搅了自己的好事,还像做错了事般,以九五之尊亲自下辇安抚道歉,拉着德妃一起上了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