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番外(35)
“阿姐,若我们当真查清楚了父兄的事,报得大仇。穗儿,你又当如何安排?”
孟旷想了想,缓缓道:“放她走,她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此生不幸结下孽缘,一别两宽,来世再不相见。”
……
孟旷看过妹妹后,便离了东厢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西厢房。这二进院西厢房,南北两间都是她的住处。北间是她的书房,南间是她的卧室。现在卧室让给了穗儿,她入了北间,打算今晚先在书房的罗汉床上将就过夜,往后再另做打算。
她本想着要入一趟自己的卧室,去取被褥,却不曾想打眼一望,孟暧不知何时已来过了,给她移走了罗汉床上的小案,在罗汉床上已经铺了被褥,床底暖了炭盆。这丫头,真是□□伶俐,估计早就考虑到了她打算睡罗汉床。只是她来这西厢房,不知可曾与穗儿打过照面,估摸着是没有的,这丫头对穗儿的怨气比自己还大。
想着想着,孟旷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书房通卧室的门边。她没有急着推门而入,而是静静地站在门边,透过隔扇的窗棂往隔壁探看。孟旷这个屋子打造得十分别致,原是赵氏财力丰厚时花了大价钱所建,做过赵氏家祖的书房,隔扇窗棂的心屉内很讲究地嵌了琉璃,是透光透影的,还有漂亮的雕花。透过琉璃,能看到隔壁屋内模糊的人影和光芒。
孟旷默然立在那里,观望着卧室内的光景。屋内只亮着一豆昏黄的烛光,女人的轮廓静静坐在烛光前,半晌不曾移动。她似是趴在桌案边睡着了,屋内静悄悄的。
孟旷立了很久,不知为何被这景象迷眩,竟出了神。心口似是有一团隐秘的融融暖意缓缓爬将上来,不知不觉间包裹住她心扉,驱散了心底的冷意,亦悄然隔绝了她的理智。她不受控地抬手迈开脚步,慢慢推开了通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她果真趴在那里睡着,单薄的脊背上也不曾盖一件衣被御寒,蜷缩着身躯,好似一只冬日里在阳光下汲取暖意、困顿而眠的狸猫。
孟旷踌躇了片刻,开了一旁的衣柜,取了一床薄被,轻轻走到她身边,给她盖在身上。一抬眸,却瞧见她手边摊开了笔墨纸砚,似是刚写了会儿字,这会子才趴着睡了。孟旷在卧房里也有放置笔墨,方便她夜里睡不着觉,起身可以写信,不必非要去书房。不曾想却被她利用了起来。
她手边铺开的纸上,工整地用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写了一首诗。孟旷默默读来: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首诗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名作,无题诗系列中的一首。抒写的是一位女子自伤不遇的身世——重重帷幕深垂,我孤居莫愁堂上。独卧不眠,更觉静夜漫漫无疆。巫山神女艳遇楚王,原是梦幻一场;清溪小姑住所,本就独处无郎。我是柔弱菱枝,偏遭风波摧残奔忙;我是美质桂叶,却无月露滋润芳香。虽然深知沉溺相思全无好处,我却情深难抑,落个终身清苦痴狂。
孟旷的喉头不由哽住,眼前字字句句撼动心扉。望着她沉睡的侧颜,憔悴柔软,细密纤长的睫下凝着丝丝湿润泪花,枕在头下的右手臂,掌心中还握着她脖颈内挂着的某个物件,仔细一瞧,孟旷认出那是昔年分别时,自己送给她的玉佛。她一时心绪弥乱,竟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好。
她惶然撤步离了她身畔,又踅回了书房,掩上了门。
“姐,你是真喜欢她。”不知为何,此时孟暧的话语在她心头回响而起,孟旷心里发慌,忙撇去这莫名的念头,回身坐到了罗汉床上,掀开被子卧躺而下,打算不再胡思乱想,先睡了再说。
但是事与愿违,那首无题诗,以及穗儿的容颜与妹妹的话语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扰得她难以入眠。她不得不再度起身,疲倦地抬手搓了搓面颊。着履下床,她在书房内点了灯,打算看看书静静心。这书房里的书,都是昔日二哥的书,如今尽数归了孟旷和孟暧。这些年她坚持自学读书,学问早已今非昔比,亦把很多经史子集、诗集词集的内容参透。唯有读书,才能使她静下心来,忘却烦恼。
走到书架边,她慢无目的地搜索着自己要看的书,寻了半晌也不知自己想看什么,最后随手翻出一本乐府诗集来。她拿着乐府诗集坐在了书案边,目光却落在了案头放着的多宝匣上。她踌躇了片刻,缓缓拉开了那多宝匣最下一层,匣屉内装着一些古旧的小玩意儿,竹片蜻蜓,陀螺,小木马,多是儿时父亲做给她们兄妹几个玩的小玩具,如今都成了孟旷睹物思人的珍藏。在这些小玩意儿中,却突兀地存在着一只青锻荷包,其上绣着一只翩飞的大雁。荷包有些陈旧了,上面还有一个被火烧坏的窟窿,但却一直被她珍藏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