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番外(227)

作者:书自清

她发觉自己好像从未走进过父亲和长兄的内心,尽管他们是那样疼爱自己,可自己却一点也不了解他们。如今的她也走上了他们的道路,可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体会她的内心,她背负的一切,只有她自己知晓。哪怕是天上的父兄,也没有体会过如今孟旷的心境。

锦衣卫初核时,有一道文考,考的是士兵的文化水平。识字,发蒙时学过最基本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识数会算,便是过关标准。当然这对于孟旷来说标准过低了,而代替孟旷参加考试的二哥来说,更是不值一提。但并不是所有能加入锦衣卫的新兵都有他们兄妹俩的文化水平,很多人是勉强及格,不学无术者有,更多的是无条件读书。故而锦衣卫在午后的骑射训练之后,会专门匀出半个时辰的时间,给士兵们上课,从背军规开始,学习识字、算数和看图,目的是为了让士兵能掌握最基本的战场上必要的知识,看得懂旗语、号令和舆图,后期甚至会教授一些简单的兵法,这门课程很多人并不重视,但这其实是为他们开启了一道通往将领的路。兵者勇为上,将者智为先,若想成为将领,没有智慧和丰富的经验知识,是不行的。

这门课是孟旷最喜欢的课程,尽管讲课的教头没有说什么高深的知识,她大多都已掌握。可她仍然听得津津有味,她怀念纸墨的香气,怀念握笔时的感受,她那布满伤痕和厚茧的手,握惯了兵器,握住笔时竟然显出了笨拙之感,使她差点破了自己的誓言而哭泣出来。就连握笔都成了这样,恐怕她本就不擅长的女红,已经做不起来了罢。

入新兵营三个月,她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永远蒙着面,风吹日晒,雪白的皮肤也变得黝黑粗糙,成了阴阳面。她冷淡的性格拒人于千里之外,难得的休息时刻,士兵们成群结队在一起玩耍时,她永远都在边上不参与,独自一人擦拭着一把样式怪奇的双首刀,亦或独自点灯写信读书。她成了新兵们排挤的对象,没有人与她说话,甚至没有人理会她,哪怕是最开始自来熟与她说话的汪永安,也迫于集体的压力而很少再寻她说话。但是也没有人敢于欺负她,因为谁都知道这个个头不算高、终日里蒙面的家伙有一身极其了得的功夫,起初尝试欺负她的几个人,都吃了暗亏,遭了几下擒拿手,被扭翻了内筋,外表看不出来,内里疼了十多天才好。

而她是黑阎罗褚仲权教头甚少赏识的对象,尽管她各项训练表现都并不出挑,但黑阎罗就是非常赏识她,允许孟旷拥有一些小特权,比如始终蒙面,比如深夜去浴房沐浴。他不曾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过孟旷,但私下里曾与副官提过,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做锦衣卫特务的奇才。这话后来慢慢在新兵营里传开了,大家私下议论,都说孟旷是扮猪吃老虎的阴险之人,又说她实际上和褚仲权有利益关系,种种传言不一而足,但孟旷根本无心解释。

她本无意让褚仲权给她特权,是褚仲权发现她的作息与他人有不同的地方,主动提出赋予她洗浴的特权。新兵营开始头一天,她强忍着没有洗澡,身子都要馊了,实在无法忍受,不得不在第二天的晚上带着洗漱用品去了浴房。营中有规矩,营兵洗浴的时间是戌初至戌正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早来不行晚来也不行,否则要受到鞭打训斥。孟旷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才这么做的,她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小心,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事与愿违的是,虽然她确实洗浴成功了,但并没有热水。她在三月的寒夜中连续洗了三四天的冷水澡,全靠身体素质在扛着。第四天晚上,她还很不幸地撞上了褚仲权。教头习惯于每晚在营中巡逻一圈,孟旷这一天因为和几个找茬的兵起冲突,来晚了,这个时间段士兵们应当都在营房里休息了,孟旷会出现在此处显然犯了军规。

她本以为自己会受到惩罚,却没想到褚仲权盯着她半晌,也不问孟旷为何不在规定时间内洗浴,招了招手,带着她去寻了烧热水的后勤兵,让那后勤兵给她留热水,并告诉她,戌正至戌正半,她有两刻钟的时间洗浴。孟旷彼时认为,这应当是刘教头打点的结果,而并不是褚仲权对她高看一眼。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想明白,褚仲权是因为知道她性格孤僻被排挤,以为她洗澡时会被人欺负,所以故意冒险错开时间来洗澡。于是起了好心,给她开了后门。这营中有好龙阳的家伙,或者说那并不是好龙阳,只是某种发泄方式。这帮精力旺盛的男人们聚在一起,总会将某个人列为特定对象,集体折辱他,以作发泄。这种事教头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不管。但褚仲权是惜才的,他可不希望孟旷出这种事,尽管孟旷很能打,但双拳难敌四手,澡堂中地方狭小施展不开,又赤手空拳的,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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