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57)
骚动围绕的中心,景王府,这几天却是一派宁静,除了景王每日上朝、归府,没有其他打开府门的时候。
方茧住在景王府一间厢房,有一个单独的院落,院中有紫藤花架。
有时七皇子归府得早,便来方茧院中坐。
其实方茧认得那花架,那原是在江府里的,那年江寻亲手和管家一起支起来,做工很粗糙,但也算结实。
那时种花为了谁,如今为谁,又种下紫藤花。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方茧没有向七皇子确认这花架由来,七皇子也没有提这件事。两人并不谈眼下的事,只说说书上的遥远故事,好像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这日夜已深了,七皇子才从宫中回到景王府,下马后便来到方茧院中,却没找到人,敲门也无人应。
七皇子想了想,便向王府后门走去,远远,刚上那只小舟,他就看到湖心亭亭子顶上坐着一个人,手边残月低垂。
船靠在湖心岛,七皇子也上去亭子顶上,挨着方茧坐下。瓦间长满野草,他用手指拨着它们,“这亭子也好几年没维护,可能要重修了。”
方茧转头看他,七皇子与他对视,慢慢凑近,方茧也没有后退,七皇子轻轻吻方茧,像试探,也像恳求。
方茧没有回应,只这一吻后就侧开脸。
七皇子不勉强他,牵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只听方茧道:“尘埃落定了。”
“可还有很远的路。”七皇子说。
“那是你的路。我的,已经走到头了。”
七皇子感到这话中分离之意,指尖紧握,终于问出那个在两人之间盘旋许久的问题。
“你要走?”
方茧转头看七皇子,星稀月朗,他眼中有暗色的光。
几乎是带着绝望语气的恳求,七皇子道:“待我继承皇位,你再决定,可好?”
方茧抬手,捧着七皇子耳后,拇指指腹勾勒七皇子的眉,像是要用指尖记住面前这个人的眉目五官。
“明日何其多。”方茧道,“你是离弦箭,可惜我已经不在殷桥边了。”
七皇子没说话,低头,握着方茧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两人到底没有明说分离之事。方茧却干脆,当晚回到房间,拎起收拾好的包袱便走了。
还是那身货郎打扮,戴个斗笠,趁夜色躲过巡逻官兵,在房顶上夜行,接近城墙处顺着旌旗旗杆到最高处,一跃就上了堞墙,用一个抓钩索翻下另一侧,此后一路疾行,直到城郊一处驿馆。
方茧没有进驿馆,而是躲进路边山林深处,寻了个高坡,通宵不眠,专注盯着驿馆动静。
第二日清晨便有一队士兵匆匆赶来,拿着一张画像盘问,那画像上正是方茧。
问话一圈,没人目击这人经过此处,士兵只得打道回城,方茧这才继续赶路,日夜兼程行了十几天路,在一个漆黑的夜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天苍苍,野茫茫。连成一条河的星群与他对望,方圆举目,只有他独自一人,风经过他耳旁,什么话都没有说。
方茧看着这无边草原,开心一笑,折一根草茎叼在嘴里,长舒口气,“说好一起来的,是我背约。”
又走许久,寻到长着一片树林的低坡,夜深风寒,灌入他喉咙,胸口一阵急气,他咳嗽起来,想停下来却咳得更厉害,咳到身子发抖,他死死捂住嘴,单膝跪地,又过一阵,才缓过气来。
躺下歇了会儿,他扯开包袱把毯子取出来,仰天躺倒,看着星河,睡意袭来,慢慢闭上眼睛。天和他的心,都无边无际。
第二天早上,他被一头丑丑的野羊咬醒,羊的嘴对着他掌心,那里有一滩暗沉沉的血迹,泛着黑,野羊正要去舔舐那里,他猛地一把推开羊头,差点被羊反身一踹踢到胸口。
“我是救你啊,傻羊。”他一抹嘴边,果然还有泛黑的血迹,都是昨夜咳出来的。
两下三沾点草叶露水用袖口擦净,他收拾包袱,在草原里漫无目的走起来,那头野羊也不怕他,绕着他转,还总想舔他的手。
他擦干净了手,但还是把羊头一遍遍推开,一人一羊斗了一路,倒也好玩。
那羊好像知道他在找什么,走着走着,已在前头领着他,周围逐渐越来越多林木,终于到一处,水草肥美,无边茂盛。
方茧摸摸羊头,野羊挨着他腿边,他手指在空中一划,从日落处到日出处,咧嘴一笑,朝着天地大吼:“你们,从参至商,从今天起都算我邻居啦!”
如此天天游猎,除了填饱肚子、到处闲逛外,什么都不想,偶尔去最近的市镇贩个货添补家用,方茧估算,逍遥日子怎么也还有个大半年,等到下次皇家围猎要占用草场,如果那时还跑得动,就再寻个好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