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45)
太子搂着她,“你真是傻得像个孩子,我对七弟是什么心思,路人皆知,父皇会不知道么。”
“那就是说,圣上怀疑您?”
“怀疑?呵。崇礼寺乃是开国时圣祖主持修建,塔底下埋着鉴空高僧舍利,父皇去过多次,不可能不知道马棚与塔底相距至少一里路。我在各处征战时也用过火攻,粮草着火之迅疾旺盛,数里外可见火光。如果真是马棚先烧起来,即便来不及救,也不会延烧至此。这些,父皇不可能推测不到。”
太子咬了咬牙,眯起眼睛,看着窗外晴秋通明,天蓝得刺眼。
“如今焚毁,父皇不仅没有让人去彻查此事,而是直接认可老七说法,又把老七打发走,照样回崇礼寺待着。他这是在警告我,警告我他知道,警告我只要他还活着,我最好别再有所动作,乖乖等待。”
月姬轻抚太子心口,“那就再等一等吧。”
“等他再玩这套权衡术多少年?等七弟慢慢做大?”太子捏紧拳头,“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我手上,已经有太多人的血。我不悔此生行事如此,是这个王座不配让我再如此消耗自己。”
这时,门客来报,引方茧进书房。太子屏退月姬后,方茧道:“禀报主上,景王从塔上跳下后,马夫前去查看死活,被景王发现他是奸细,软禁在马棚,我潜入其中将他灭口,点火烧了马棚。”
太子冷冷道:“好。成或不成,他都不应该活着。”
方茧顿了顿,问道:“殿下,是否还需要我继续监视七皇子?”
太子点头,“继续监视,但不要行动,若无异常,每旬取解药时亲自向我汇报,不可用书信。你退下吧。”
方茧跪地,“遵命。”起身后退几步,转身要走,忽然被太子叫住。
“你转过来。”
方茧转过身,目光落在地面。
太子道:“看着我。”
方茧抬头看太子。
许久,太子盯着方茧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默不作声。
然后,他流露深深疲惫,抬手一挥,“你退下吧。”
方茧离开后,太子看着窗格间透进的明亮的蓝,屋中的地砖镶嵌片片宝珠,流光溢彩,像个热闹的万花筒,可这花团锦簇里,他独自坐着,孤身一人。
深深地,他叹了口气。
“终究不是你。”
☆、二九·索居
七皇子回崇礼寺谢罪,得到方丈同意后,住在霞栖谷的一间茅屋,安心吃斋礼佛。
霞栖谷这片茅屋,本是上一朝灭佛之前,尚元山鼎盛时建造,约有百来间,分成几片四散谷中,给拜见山门的人们临时居住用。灭佛之后到了本朝,重新放宽,但已是废墟一片,也就勉强能遮风挡雨,并不舒适。
七皇子却开开心心,他带了半箱子话本,让一匹驴驮着跟在他马后,章先生送他到城门时,他还宽慰章先生:“好久没这么无事一身轻,我也刚好睡几个大觉,养一养上次中毒遗留的伤。之后的日子,只怕不容易睡得安稳。”
到了霞栖谷后,七皇子挑了一间茅屋,两个卧房,中间隔着一个小厅,厨房在前院,搭在一个棚子里,他让跟来的几个杂役都去帮忙德望塔重建,自己一人住在这谷中茅屋,题了块巴掌大的木板当门牌,“霞栖居”,钉在门边,看了又看,颇为满意。
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这样,什么都不算计,什么都不设想,只是躺在床上,仰着头。
躺了会儿,他从最贴身处取出一件物什,中间是闪电状断裂,木刺仍然尖锐得扎痛他指尖,沉沉夜色般的紫,隐约有香气。
正是那年折断的紫檀木簪。掌间,七皇子摩挲着,那些年,江寻的发,也曾与这簪子和他指间厮磨。
他看着掌心那裂开的紫,许久,闭上眼,把木簪贴心口放着,苦笑,“要是你也在,多好呀。”
七皇子睡意渐起,脑海浮现的,却不像往常每一日那样是江寻。迷糊间,身在之处竟是崇礼寺大火那夜,手边那人轻功了得,手一攀,一点足,眼神微动,已经算准路线,眨眼就跃下一层。
他记得是只好,可却也庆幸,他不得不抓着那个人,攥着那豁开的衣襟,火焰冲天,命都系在了这个陌生人身上。
塔中火舌往外一舔一舔,那人带着他一次次闪过,明明尚且敌友未分,死生难料,他心里却意外平静得很,好像笃定这个人一定会让自己平安,甚至插科打诨起来,隐约晓得,身边这个人,不会生气。
从见到方茧的第一眼起,他就总想再多看方茧两眼。他还记得初见时的惊异——他真以为那是江寻。
也许一开始,他就直觉到,这个人,不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