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29)
又过一月,开春,圣上身体忽然大好,朝野私下议论,都说圣上像回光返照,某日,圣上忽然说既已开春,该按常例围猎,全部朝臣和太子都反对,唯独景王没有。
下朝,圣上留七皇子对弈,到一半,宫人端来药,圣上不喝,七皇子劝他,圣上不大乐意,“既然关心我身体,为什么你不和其他人一样,反对我去猎苑啊?”
七皇子犹豫,圣上说:“但说无妨。”
七皇子离榻,跪地,慎重道:“儿臣阅读医书典籍,各种病症,各有对应的忌口,然儿臣也听得民间郎中说过,若患者已享高寿之天命,则时时遵循医嘱禁止不如遂其一二心愿。太子殿下与诸位大臣,必也心怀善念才劝阻父皇,但儿臣也有儿臣的善念,儿臣此时的善念,就是遂父皇心愿。”
圣上听了,端起药皱着眉头一口喝下,良久,感叹道:“太子拿朕当皇帝,你拿我当父亲。善哉。”
七皇子回府,和章先生讲起近日朝中事,也讲到圣上问他这一段。
章先生听了七皇子的回答,赞扬。
七皇子看向窗外,“如果那时候他没有保我,我这番话,一定会是全然真心的。”
他转回头,看到一直摆在桌上的包裹,正是江母托付他交给江寻的那一只。
他语气里有一种恍惚,“可怜,下棋的人,终会变成棋子。”
章先生在一边没说话,七皇子察觉,笑了,“先生是不是在想,辅佐错了人?”
章先生摇头,“不,不是错了,是对了。”
七皇子将包裹拿起,揣在怀中,似乎那样,就会有一点温度,能让那个人在接过去的时候,感受到。
一个月后。
江寻接过那个包裹,没有打开,只是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谢景王体恤”,就要跪下磕头,被七皇子伸手拦住。
“你这是做什么!”七皇子道,然后注意到江寻手上的伤,捋起江寻的麻布衣,他注意到那里有不止一道鞭痕。
江寻挣脱他,放下袖子,“戴罪之身,还活着就算不错了。”
江寻并不想多说话的样子,七皇子却想着多看他一会儿,多讲两句话也好。
“令堂和令妹虽然身居勾栏,但我请章先生多加打点,她们平日做女红和帮忙杂务为生,没有受到什么勉强。”
“多谢景王体恤。”江寻还是这句话。
七皇子张口想再说什么,却惊讶地发现,竟没有话好说。过去数月,心头盘旋无数言语,如今见到了,却被翻涌的心潮吞没,一句也冒不出来。
这一瞬的犹疑被江寻捕捉,他欠了欠身后转向门口就要离开,七皇子怎肯就这样又分别,江寻还未迈步,就感到被七皇子从背后紧紧抱住,抱得那样用力,他挣扎几下也没用,肋骨都开始隐隐发痛。
心间事不由他。他来不及阻拦脑海里浮上的念头:七皇子瘦了许多。
江寻想的,不说,七皇子却想着关于江寻的同一件事,说了出来。
“你瘦了很多。”七皇子说。江寻的身子瘦削得让他心惊。他收了几分力气,怀抱变松。
江因这一句话,停下了挣脱,低眼看地面,仍是不说话。
这一停止,也让他看到七皇子手腕、手臂上的伤痕。是那个雷雨夜,被他咬的。
七皇子能感到,江寻心软了。可他也立刻感到,江寻在抗拒,在恨这不由自主的心软。
然后,他发现缘由了江寻心软的起因:他手上被咬出的伤痕。
七皇子立刻收回手,松开了江寻。他不想让江寻回想那个雨夜。他不想提醒他那些痛苦。
这一松开,江寻像挣脱网缚的鱼,打开门离开了,没有回头。
七皇子独自站在屋中,抬起手臂,指尖划过那一道道伤痕,没有说话。
江寻回屋,其他劳役都在值守,他趁独自一人的机会,关上门窗,打开包裹,取出信,没有拆,仔细检视一番,才取出封着的信笺。
反复读了不知多少遍。看罢,又拿起信封对着烛光重新检视,然后打开包裹里那个小小的药盒。
他面色冰冷,合上药盒的盖子,然后烧掉了那封信。
火光猛地一下亮起,又急速恢复微弱,他死死盯着那封家书烧成灰。
不知何时,他双眼竟已遍布血丝,噙满热泪。
第二天要去围猎,七皇子想起和江寻年少时的约定,如今两人都在猎苑,却是如此情形,他辗转难眠,要点起烛火,却听窗户被推开,他一步越至墙边要拔下悬挂的剑,来人却道:“是我。”
是江寻。
七皇子惊讶不已,刚要说话,却在幽暗的月光中感到胸口一阵凉。
江寻抱着他,把自己埋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