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骋少年(17)
半个时辰后,有了结论:无一不对应。字迹是他们俩,落款,印章,也是。
圣上眉头紧蹙后又松开的那一刻,在下面看着圣上的邹成卓并不理解。那好像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为什么?圣上何等器重江旷星,他邹成卓作为江旷星的左膀右臂,这些年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为何此刻,江旷星终于死到临头,圣上却松了口气?
邹成卓的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官袍宽大,他跪在地上,无人注意到。
当日深夜,几百里外,江旷星忙碌一日,回来就着炭火暖手,因到处奔走一整日,手已经冻成紫褐色了,僵得像木头,怎么也暖不回来。
忽然听得院内动静,听到景王的声音,又一阵,屋门被猛地踹开,来人有三,中间拖着一副镣铐,只低声说了三个字:“江大人。”
江旷星看着来人一身黑衣,衣摆用暗色珊瑚丝绣了激斗的一团飞鱼,便知已经回天乏术。
景王奔进屋内,拦在那副镣铐和江旷星中间,刚要说什么,却被江旷星摁住肩膀。
江旷星摇头,只说了一句:“一切都与你无关。”便戴上镣铐,随那三名黑衣人走了。
第二天,圣上下诏,赈灾事宜全部交由太子和太子引荐的数名官员负责,同时查封景王王府,景王撤去一切任职,居北苑执戟,由羽林卫看管,以儆效尤。
惩罚自己的圣旨一到,接旨后,景王即刻离开,快马加鞭赶回都城。
城门口,管家章先生已经等候许久,冻得像一尊石像般没有血色,厚厚的雪积到膝盖。
景王几乎是滚落下马,“江阁老怎样了?”
管家一语中的,“王爷万万不可去求情。”
景王一愣,眉头紧蹙。他被说中了心思,之前数百里路快马加鞭,就是为了尽早面见圣上。
管家弯下腰,“王爷,奴才两条腿已经冻得动不了了,奴才要是能跪下,现在就是跪下求您:万万不可去求情啊。”
景王默然不语,他冷静下来时就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去,去求情只能更糟。
管家把话挑明,“江阁老的罪名之一,就是挪用赈灾款项为您操办建府事宜、翻新府中山水景致。江阁老本是有清流之名的,若非这次证据密集确凿,再加上灾事太过严重需要一个泄民怨的出口,本也不至于直接下狱。但王爷急忙回来,一旦去求情,坐实两人关系深切,恐怕就连最后一丝翻身机会都没有了。”
景王眼神闪过波澜,“先生认为,还有翻身机会?”
管家摇摇头,“即便有,王爷哪怕是旁敲侧击,依然使不了什么力。而今能影响最后结果的,只有江阁老自己了。”
景王忽然想起当晚江阁老被带走前说的话,“一切都与你无关。”
管家更近一步,压低声音道:“王爷,羽林卫直属圣上号令,你从此居北苑执戟,看似弃用,其实是在保住王爷您啊。”
景王心中知道章先生接下来要说的话,可那太过残忍,他并不想承认。
“王爷,”章先生短促地叹了一声气,牙关因为寒冷而颤抖,但终究,还是抛出了那定音一锤。
“王爷,保您,就是要弃江阁老了。”
景王没有说话。
许久,他与章先生颓然对立。雪纷纷扬扬,没有一丝要停的迹象。
深夜,景王访江家,江母跪下求景王,景王只能扶她起来,却无法说什么。江母心中明了,也不多言,只求能入狱探望江父,景王表示会竭尽所能。
直至七皇子要离府,江寻什么都没说,送七皇子出府,临别,江寻平静地问:“他们指控了父亲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说不出来?”
七皇子看他,他从未见过江寻如此眼神。江寻的眼底从来都是清澈的,可现在,那里却淤积了深深的痛,死寂,与默然不言的许多心事。
几乎,就像看到他自己。
七皇子摇头,“对不起。”
江寻:“他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七皇子说。
江寻不语,很久很久,他看着七皇子,然后说了四个字:“……是因为你。”
七皇子无法再看着江寻的眼睛。
是的。
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
他转开目光。
“如果找到机会探望,我来接你和令堂。”
江寻没有回答,七皇子转头看时,那里已经只有一扇关上的门了。
他看着雪花打在那扇紧闭的侧门上,然后仰头望向天上,想起那年,他们许愿要一起骑马,读书,看花。那时,他们还不知道雪可以下得这样大,这样冷。
数里外,祭坛。
太子穿上了暖和的银裘大氅,月色里,皮毛雪亮,仿佛有凛冽又跳动的光生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