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冰心]缠枝(5)
他仿佛就等着七叶问这话,眼神顿时亮了不少,拉开桌边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神神秘秘地示意她附耳来听:“哎,女侠,怪道那成王殿下没准真有些神通,他派人来烧掉那些得怪病死了的人,之后就再没死新的,病了的也渐渐好了。你看现在我这生意,嘿,比之前还好呢。”
“就这些?”七叶心里连啐数声,很不拿仲康当一回事,但表面装得很好,“天家贵胄,自然比我等普通人要厉害,还有其他的么?”
“其他的?”那掌柜的挠头,又一拍脑门,“哦!是还有一件,西街那瓷器铺子换人啦,又是女的,看着比之前那个还漂亮!”
“换人了?”七叶猛地直起身来,半分醉态也无,“什么意思?”
客栈掌柜对她的反应略感奇怪,“就是换人了啊,铺子还在,掌柜换了,应该是之前那个把铺子盘出去了,还是卖瓷器,不过哎不是我说……那铺子本来是镇上的医馆,冰心堂的产业,不过冰心堂的人都逃难走了,可能就变卖了吧。”
七叶脑海中瞬间冒出千万种自觉荒诞不经的想法——原属冰心堂的铺面,离奇消失和来历不明的两个女老板——她起身扶额,装作醉得狠了向客栈掌柜告辞,转身摇摇晃晃往楼上蹭。同时,她的内心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西街那家瓷器铺子,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
木渎的雨季总是持续很长,偶尔雨停,云也是坠坠地压在头顶。经过前一晚的闲聊,客栈老板似乎认定七叶是个颇为可疑的人物,不知又交待了小二什么,弄得七叶一早便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不过这类伎俩在她眼中实在不够看,发觉以后更是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也懒得多绕圈子,直接朝镇西去了。
刚到西街口,见那瓷器铺子果然开着门,看了一会儿生意似乎还不错,不时有人进出,怀里抱着精致的锦缎盒子。她定了定神,佯装无事跨过门槛,铺面打理得很干净,四面砌着带精细花纹的木架,瓷器仿佛自带某种透明的清光。
一个女声由远及近到她身边,“这位姑娘想要什么?”
七叶被问得一懵,她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不想一进门就被抓个正着,“我……我来寻一个缠枝纹的青花茶盏,先前家中的被我失手打碎了……”
“是这样啊,”那新老板娘点点头,“姑娘随我来吧。”
她将七叶带到一排多宝格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水一样冷,“我这铺子里的缠枝青花都在这儿了,就是不晓得有没有能入姑娘眼的。”
这地方在铺子最深处,没有窗,外面的阳光也照不进来,器物和木架的阴影繁复而生硬地叠在一起,平白多五分阴森。如此差的光线,白瓷上的青蓝色缠枝纹乍一看竟仿佛活物般游动。七叶探在半空中的手硬生生刹住,转而问道:“这里为什么这样暗?”
大凡正常生意人,总巴望自家铺子内外通透地亮堂,只要有光照着,即便有瑕也能美上十成,少有像此处这样暗的,简直像故意不愿卖出这里的东西一样。
那老板娘掩唇轻笑,仿佛听见绝妙的笑话,觉得可笑,又佩服眼前之人能讲出这样话的能力,“瓷器原本泥胎,历火更是死物,摆在哪里又有何妨?除非不是死物,而且不喜烈阳。”
七叶身形一颤,完全收回了手,不露痕迹地在袖中扣住毒尾,“那,这铺子从前那位老板娘呢?”
此话一出,眉目间颇有风情的女子微怔,“姑娘何出此问?”
“月前曾有一面之缘,”七叶的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当时我身有要事,与那位夫人萍水相逢后便各奔东西,如今故地重游,便想来探听一二,或可再作联络,即便不能,留个念想也很好。”
“那姑娘要失望了,我与这铺子从前的主人素不相识,通过掮客盘下这里,恐怕帮不上什么。”她说完,正欲转身离去,眼神无意间掠过七叶袖口,才迈出的半步复又收回,略带诧异地问:“姑娘是冰心堂弟子?”
七叶也很诧异,不过冰心弟子这身份并非见不得光,被看出来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当即取出两枚毒尾针自报家门:“冰心中和堂弟子,七叶。”
“七叶啊……”她轻轻念出这名字,唇齿间满是草药的清苦气息,又隐隐带着欢欣,“你对制瓷可有兴趣?”
七叶不明所以,茫然跟她转过一道屏风,经窄梯到了铺子地下。是与地上几乎等大的一间石室,筑有几座窑炉,另一边放着各类桌架,整整齐齐摆着成形的瓷胎,也许今日刚好休息,地下空无一人。
“这些都是已经晒好的坯,”老板娘对七叶说,“接下来要在坯上刻画花纹,接着施釉,弄完这些才能进炉烧制。寻常瓷器能卖出怎样的价格,一半看坯的成色,一半看画的水平,这里没有能做茶盏的坯子,但既然你寻的是缠枝纹,我便为你画一只缠枝纹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