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忍，凑上去道：“你也不用这么伤心。或许，是我误会他了呢。不管怎样，这安身立命之银钱你先留着，若他真对你有心，自然会去想办法。”

我说的是实话。对于一个男人，只要想为一个女的付出，哪怕上天入地，总有办法。

这侯方域确实也是爱李香君的，所以在李香君表达了想从良的想法后，他慎之又慎，还真的做了件对他来说很豁出去的事情。

他找一位好朋友借了银子，给李香君梳拢。

对于“梳拢”这个词，可想而知李香君是有多失望的。

但终究，这个男人还是为她豁出去了。所以，想了又想，她最终选择了感动接受。

梳拢的那一天，请了各界名流，气派很是非常。毕竟，李香君一代名妓，也算艳播秦淮！而侯方域作为“四大公子”之一，也有其人脉。更何况，李香君的姐妹们捧场的也多。比如，就连已经出嫁洗尽铅华的柳如是，都携夫君钱谦益回来共与盛事。

柳如是从一回来，眼睛就没离开李香君过。

她又见清减了，本就窈窕的身姿更见绰约。唯一不变的，是那眼神里始终如一的深情。当她看着李香君的时候，仿佛看着全世界。一如从前。

而与其对应的，是李香君一脸是欢欣。纵然，那欢欣里还有一丝隐隐的不甘与担忧，但毕竟，还是高兴的。

李香君拉着柳如是的手，面色微笑却并不轻快，不知在聊些什么。

我有些叹息：这样的两个人，原本是一对璧人啊。

“原本好好一对璧人，就是被你拆散了。”

冷不防，耳边传来冷冷的一声“冷哼”。

我一愣，随即心中一动。

有些颤抖地回头。

果然，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寇白门！

许久未见，她更加清丽明艳了。

“白门……”我喃喃。

恍如做梦。

她也眼神迷离了几秒，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忘情。

但很快，反应过来，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理我。

我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作为一个不达目的誓不休的天蝎，我绽出一个微笑凑上去继续搭讪：“许久不见，你还好么？”

她有些生气得看了我一眼，大概碍于人多眼杂姐妹们也在，所以也只得回了：“很好。”

声音冰冷，只是我却听得出并未完全生硬。

所以，还是有门！

于是我再接再厉：“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我好想你。”

其实我很少把情话如此当面说出，但对于面子大过天的天秤，必须的哄是必须的。（好吧，不必须的哄也是必须的。）

果然，寇白门见我如此态度，面色也好看了些，没那么大怒气和冷意了，但也不怎么待见我。

“这香君和侯方域的事，又是你撮合的？”

“当然不是！”我赶紧摇头。

必须摇得像拨浪鼓。这种误会，有一次就够了，两次肯定会让我跟寇白门的感情更糟。

寇白门瞥瞥眼：“那她们怎么都说是你的撮合？”

“她们？”

谁们要跟我过不去啊！

“嗯，她们把你都当成仗义疏财的女侠了，说是你凑给侯方域的银子。哼哼，你还真仗义疏财啊，把钱都疏给别人去piao女人。”

固定piao也是piao。不得不承认，寇白门眼神犀利透彻。

在这样的女子面前，我更是不敢装，便老老实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

原本指望她见我看不起侯方域选择梳拢而不是赎身，会将我划为“好人”阵营，从此与我冰释前嫌。

但，她听后反而更生气了：“你这是铁了心要把我们姐妹全嫁了，是不是？”

我一愣。

无言以对。

是的。

寇白门见我不答，更是生气，一跺脚扭头就走。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生气，但……心里还是很惆怅。

惆怅的，又何止我一个？

就在李香君作为女主角，红光满面笑意盈盈接受大家祝贺的时候，柳如是已是在一个角落黯然神伤。

我有些不忍，上去本想劝慰几句，她却拦住了我，苦笑着将杯中酒饮尽。

“湘兰姑娘，你不用说了。”

我的脚步被生生止住。

随即，也只能苦笑举杯，相陪。

我知道，她是怨我的。尽管，她或许也并不想怨我，或者说，她只是怨自己，怨自己不是男儿身。怨这无情的世道和命运。

这一次盛宴，最开心的就是侯方域了。

从今日起，秦淮名妓李香君，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妓了。

只是，快乐从来短暂。

尤其，对于软弱的文人而言。

很奇怪，自古文人的命途，总是多舛。

原本，他的银子是向朋友借的。但一旦花出去后，才知道，那银子本不是朋友的，而是阮大铖借他朋友之手借给他的。

自然，这银子不是白借！而是拉拢他入僚。

这阮大铖是个十足的奸臣。当然，却是个严嵩式很有才华的奸臣。他是当下很出名的戏剧家和文学家。有人说，当初田家来这秦淮选妃，都是他为讨好田家特地出的主意。

这样的人，随着陈圆圆的进京，和卞玉京的病倒，早已成了秦淮姑娘们最痛恨鄙夷的人。

所以，对于他，李香君是坚决不允许自己男人与之为伍的！

可是，钱是男人胆。

对于一个没钱的文弱书生，侯方域又欠着阮大铖的钱，骨头自然也硬不起来。

这个时候，李香君才突然感觉到失望了。

这失望，大约比李清照当年对赵明诚的弃城逃亡轻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