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138)
卫忧已知道自己最为眷恋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年幼感情,那不过是一段无可挽回的过往,纵使令她生出了心结,却并不是她心系一人的缘由。
——她真正倾心不舍的,从来都只是八年前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人,是那个纵使走投无路却仍旧倔强、才华横溢又无助迷茫的蔺吹弦。
卫忧已知道自己其实还有太多的心意藏在心中,这些心意都因为匆忙或纷争而未能说出。
但今夜或许是因为她太过害怕两人就此走到尽头,又或许是那酒家的酒中掺入了什么吐真药,卫忧已居然再没了往日里的顾虑与别扭,将心事都渐渐抖出了一角。
但她到底还是只说到这里,便不再深入,终而陷入一段沉默。
此间房中灯烛并未上罩,火光便在眼前微微摇曳。卫忧已这番话算得上是少有的坦率,近乎就要捅破了那最后一层的窗纸。
对此蔺吹弦只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一时便微微蹙着眉,垂眸盯着卫忧已看。
“……”她看了好半晌,最终只觉得此刻卫忧已的神情恍惚间万分缥缈,令她捉摸不透。
一时静默之间,烛火光芒映亮了案上那枚药囊,蔺吹弦只消一眼,便开始止不住想起往日千般,渐渐也将手中的画卷放回了案上,蹙眉不语间沉思起来。
好的时候不是没有,某些沾染了温度与光色的回忆隐约间都要破出水面,在心底深处沉浮。
蔺吹弦知道自己或许到底还是不舍的,但这不舍让她感到并不应当,于是她垂眸间紧紧蹙起了眉,并未答话,也并未出声。
正两相沉默,外头却渐渐传来了一阵步声,由远及近,朝两人所在的这间书房行来。
随后便是卫连臻的声音:“二姐,二姐——?二姐,你先别睡——”
“!?”房中蔺吹弦猝不及防听见卫连臻的声音,登时连动作都僵住,覆在卫忧已手背上的手也迅速抽离开。
慌乱间她垂眸看了一眼被绑在椅上的卫忧已,又看了看此间两人并不算齐整的衣襟,登时觉得这场面居然有些令她百口莫辩。
外头的脚步声越发近了,卫连臻似乎已经走进了这段走廊,蔺吹弦开始着急了起来,伸手近乎是将系带撕扯开来,而后迅速捂住卫忧已的嘴,将她拖起来就往书房另一侧的床上塞。
塞到一半,她又回过神似的将卫忧已脸上的手挪开,改而捂住了自己的嘴,翻身就往床的最里侧躲。
“二姐?二姐,你在么?”
手忙脚乱之间,外头卫连臻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一阵夹着寒意的冬风从门中涌入室内,将未上罩的烛火吹得猛然一斜,一室光影便剧烈抖动起来。
卫连臻伸手合上门后,甫一进房门便看见书房中凌乱无比的书桌,不由得挑挑眉又继续向里走去,在一片寂静之中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二姐还在翻账么?累不累呀?我给二姐送……”
她还没说完,便听见书房尽头的床帐中传来卫忧已的声音:“阿祝,半夜三更你不睡觉,跑来找我做什么?”
卫忧已的声音很沉,甚至带了那么几分不悦,卫连臻下意识咧了咧嘴,而后又“哎”一声回道:“我还是昏沉得很,但昏昏沉沉间却怎么也睡不着,如此我便想着不如干脆爬起来醒醒神,于是我便去了后厨拿了些醒酒汤来。——这不是远远瞧见二姐书房还亮着,便给二姐也送些来?”
床帐里头的卫忧已没理她,卫连臻便自顾自接道:“——没想到二姐你今日这么晚了还看账看到睡书房,真是辛苦了。”
这样说着,卫连臻便将手中的碗碟放在了床帐外的窗台上,但她到底仍旧半是迷糊,跌跌撞撞间便带起了一片汤水与瓷碟的碰撞声,显得格外笨拙。
好容易放稳,卫连臻便又抬起头看向床榻的方向:“二姐,醒酒汤我放在窗台上啦,你想现在喝也行,明早起来再喝也不错。”
卫忧已闻言仍旧是不答,徒留下满室一片寂静。
卫连臻等了她片刻终于有些纳闷,不由得复又问了一声:“——二姐?”
这边卫连臻正欲要问个明白,那边帐子里头的蔺吹弦则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几乎连呼吸也不敢发出。
此刻她怕只怕外头那小祖宗来掀帐子,若是给卫连臻发觉了她在这里,且不说是个什么场面,她恐怕便当真别想离开卫府了。
想到这里,蔺吹弦便不由得用力捏了一下身下卫忧已的腿,昏暗之中不忘使劲去瞪,示意卫忧已出声。
卫忧已被她捏得纵使疼却格外想笑,终还是草草出了一声充作应答,并未同卫连臻多话。
但她这一声出得古怪,卫连臻见状也以为是自己搅扰到了她,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就欲走。
里头蔺吹弦始终屏息听着床帐外的动静,一时卫连臻跌跌撞撞找不着路,半晌也没能走出去,蔺吹弦便跟着一声也不敢出,倒是格外遭罪。
反观仰面躺在榻上的卫忧已,神情却是一派闲适,此间还不忘伸手挑起蔺吹弦垂下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上轻轻勾住。
直到外头终于复又归于平静,蔺吹弦才缓缓从卫忧已身上直起身来。
她幽幽叹出一口气后,不由得将床帐掀开一线,借着那穿过缝隙的微光,出神地盯着身下卫忧已看。
她从来也摸不透眼前这人的心思,有时候觉得是猜中了,却其实又总是并未猜全。
一如眼下,她看着眼前卫忧已面上七八年来都难以见到的甜蜜笑意,不由得心下飘飘忽忽,甚至还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留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