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134)
于是好半晌后,她甩了甩沉甸甸的十指,将指上那些指环挨个儿看了一遍后,最终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到底是亲姐,纵使卫忧已的再不明显,卫连臻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反应。
见状如此,她不由得挑起眉毛,微微踮脚凑向卫忧已问道:“二姐,不高兴吗”
“哎,究竟怎样才能让你高兴呢。”卫连臻终于被卫忧已的情绪感染,原本笑意盈盈的表情也瞬间由喜转忧,只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肩头渐渐塌了下去。
“若是漪姐姐在,那就好了。”她垂着脑袋,低声喃喃。
“……”她就站在卫忧已身前,这句话卫忧已便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闻言如此,卫忧已立即便偏开了脸,转而看向一边,淡淡道了一句:“我们走吧。”
说着,她开始将十指上的指环一枚枚往下拨,依次放在柜台上后,摇了摇食指朝身后仆从示意。
“这些太多了,你挑八样最喜欢的,其他都留下不要。”卫忧已看了看一旁案上卫连臻拣选出来的首饰,垂着眼睫抬抬下颌道:“差不多就足够了,今年并不特殊,也没有什么事值得在年关太过庆祝,切莫铺张。”
卫连臻闻言,垂着的脑袋只点了点,将喜欢的那几样首饰布料都挑出来后,神情看起来仍旧十分失落。
卫忧已见她如此,不由得轻轻叹出口气,难得地伸手轻轻搭上妹妹肩头,岔开话题安抚道:“——不是说想喝前头那家的三鲜笋汤?我带你去,走吧。”
卫连臻闻言倒是微微提起了些兴致,点了点头。
说着,卫忧已便放下了搭在卫连臻肩头的手,朝她看了一眼后错开眼神,率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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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腊月到了末正是年关将至,纵使朝南与京地相去甚远,冬日里的寒冷却也半分不差。
卫忧已走在街道上,只觉得纵使道边樟树青青如故,那之上覆着的一层灰蒙蒙霜色却也入目却也仍旧令人倍感萧索,并不比朝北道上的枯枝残叶逊色。
卫忧已看向远处廊檐,一时只深感时日如飞,自别后转眼如今,居然已是冬日。
不论往昔回忆多么清晰鲜明,卫忧已再抬头看眼前时,也不得不承认同蔺吹弦分别那日却早已过去了许久。
到了如今此间心情说不上是想念,却也难说是当真是释怀忘却。
每每想到此事,卫忧已便心烦意乱。她一面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一面却又始终舔舐着过往,时刻体会着心间未能深藏下去的悔意。
……
“卫大人。”
卫忧已正自顾自神思游离,便见到身边仆从已经停了下来,再回眸时,身前已经多了一人。
“柳夫人。”待到她看清眼前人便立刻回过神来,将面色柔和了几分,朝那柳夫人作了个揖问候道:“天寒地冻,柳夫人别来可无恙?”
“好得很。”柳平林伸手去扶她,含笑回道:“倒是卫大人,好些日子没见,怎么倒像是越发清减了?”
卫忧已此刻其实并没有太多心情同人客套,但柳平林到底同她往来多,此刻她便也不由得抿起唇笑,点头道:“是这些日子太过繁忙,难免如此。这个月里也没得空同柳夫人见一见、谈谈门面的事。待到年后,或许会好上一些。”
柳平林想到两家还没商谈清楚的长街门面一事情,不由得点点头。
几句对话过后,柳平林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复又朝卫忧已问道:“卫大人家里那位呢?进来可还好?怎么也不见她到流风阁里来了?前些日子我二哥谈起她来,只拍手直赞她才华过人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便不如她师妹风光?”
这句话中“家里那位”自然指的是蔺吹弦,柳平林只是偶然想起、称赞一番,并未料到出口后却当真是说者无意,反倒最中了闻者心。
那方卫忧已闻言便愣了好几秒,才摇摇头道:“还好。”
“这便是卫大人有趣了,”柳平林失笑道:“既然是还好,又做什么摇头?”
卫忧已也知道自己今日始终有些恍惚,以至于此刻言行都不一,到了这里她也并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垂眸朝柳平林复又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多话。
这边卫忧已心不在焉漏洞百出,那边卫连臻看着自家姐姐频频摇头。
待到和柳平林告别后,卫连臻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二姐,你还行么?要不要先回家去,休息休息?”
卫忧已闻言扫了她一眼,神情中的严肃和威压倒是仍旧半分不减,将卫连臻看得朝后缩了缩。
“好嘛,那就去吃饭。”卫连臻扁了扁嘴,摆摆手也不再提起此事。
至此两人带着仆从,便沿着长街走了起来,再无他话。
这边卫忧已负手缓缓走了好半天,直到险些撞在卫连臻身上,才终于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忙碌不得闲,要说真正得了空的,似乎便当真只有今日这一个午后。
而直到此刻,卫忧已才明白原来当她闲下来时,思绪与行为便其实都全然不受自己控制。
像是挣脱了缰绳、冲出了轨道,不再如一片昼时静湖,反而如同洪流一般倾泻而出,在昏黑天幕之下沿着弯弯绕绕的道路湍湍滚涌,巨响哗然间通向一个人。
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她今日后悔,即便或许将来的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中,她每每想起这一人都会感到牵连心脉的难舍不甘——说到底时至如今,这件事、这段关系,却其实早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