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梦中(41)
作者:蓝与蓝
荀安自然没有忘记这一切的原点与自己最初的祈愿,她知道这是一场为死而生的旅途,也记得在终点她将只能看见自己的死亡与恋人的失望。但在更多的时候,她就像生者不想死后事一般,自动过滤掉了于此相关的一切想象。
她相信着在自己登上顶峰之后她真的会如成神般地将一切想通,她把生命寄托于对巅峰体验的幻想之上,把一切结成乱麻的思绪丢给了未来的自己。
她不觉自己已沉溺于梦中,不敢承认她早已把自我埋在了那道割伤的皮肉之间,阻碍着它本身的愈成。
但偶尔,偶尔她也会对上那双灰白色的美丽眼睛,涌上脑海的,永远都是横在生命与死亡之间最俗的那一道思绪。
“这是真的吗?”她问杜芢。
“什么真的?”正趴在她身上帮她解扣子的杜芢微微抬头,荀安久违地看向了她那颗不明显的痣。
“你是假的吗?”她换了种说法。
“我当然是假的。”杜芢笑了,荀安希望她不要暗中嘲笑自己因为她这句话而害怕到加速的心跳。
“更为真实的我,不是还躺在那个布满了显示屏的小房间里吗?你也一样。”杜芢用手在荀安的心脏处画圈,也可能是在描摹着那个房间的形状,“但是啊,安,我不觉得这边的虚假就低于那边的所谓真实。你不觉得,比起那边像死了一样躺着的我们,这边的一切,都要显得更加鲜活而真切吗?”
她的这种语气令人感到熟悉。好像总是这样,比起谈论烟,谈论夜晚,谈论荀安,谈论着梦境的杜芢永远都是更为真实的那个杜芢。只有这时,荀安才能从她的神态里感受到那么一抹过去的她们。
虽然杜芢可以说是完全理解错了荀安那句疑问本身的意思,但没关系,殊路同归。荀安喜欢这时候的杜芢,喜欢她说起真实与虚拟时候的表情、语气、眼神。这装不满半勺的真实也足够将氛围滋润,她想要的就只有这么一点而已。
荀安抬起右手,向前伸去,伏于身上的人很识趣地侧了侧身子。但荀安的手却未像她预想的那样不露痕迹地拂过一片土地,而是留下了更为浓墨重彩的一笔。黑色的墨如一划力不从心的笔画,从腹部的中心向外衍生而去。荀安不记得自己洗完手后又从哪里往拇指上蹭到了这些诡异的墨水。
尽管杜芢表示并不介意,荀安还是急忙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去拿了毛巾来给杜芢擦拭。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于黑色的区域,先别听那轻微的气声,别去想其他的事。她看着那条突兀的曲线,感觉它像伤痕,像文字,又或者,像一条黑色的龙。
黑色的龙。
那之后她也见过黑色的龙。
就在某个有着东方色彩的绮丽游行之中。
那时她就站在道路一旁的吊脚楼上,望着底下上百花车驶过。天空是金色的,将晚不晚。用木头与纸张所糊出的巨兽们在霓虹灯与灯笼所照出的那一条相比天空更为明亮的大道里穿梭,沸腾的人群穿着他们的民族服饰围绕于那些庞然大物的两侧,咏唱着赞颂生命的歌。
窗子上,平台上,被砖瓦所覆盖的屋顶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只有一人没有被那些造访人间的巨兽给勾走心魂,那就是站在她身旁的杜芢。她只是低头思索着什么,嘴里偶尔嘀咕着几句荀安听不懂的算式,她总是如此,被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物触及灵感,然后就沉浸于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不再听闻窗外之事。
荀安为她身旁人的这份特殊而感到沾沾自喜,她就这样望向杜芢,杜芢望着地面,而她望着杜芢。她想到了语言,想到了文字,想到了诗,她想要写诗。只可惜她的那点文化修养终究还是死在了学校里,她现在敢写演讲稿却不敢写诗,写诗她不提笔也忘字。
于是她撩起了眼前人一侧的头发,偷袭式地吻向她的唇角。
她假设人与人之间微生物的接触能够引渡她脑子里那点组不成实体的诗意,尽管她明明知道这是梦,梦里没有微生物。
三,二,一,烟花绽放于天际。
三,二,一,梦醒。
“醒来吧。”
“现在,清醒。”
荀安于天台上猛地抬头,喘着气拂去了自己头顶上的那几滴汗珠。回忆结束,她又回到了现在的这个越靠近中心越会感受到难以名状的压力,所以需要不断适应的诡异世界里。
她转头看向了身旁掐着秒表的杜芢,真想告诉她下次别用这个词提醒她时间到了成不,怪吓人的。她差点以为自己真要被叫醒,然后迎来人生的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