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不见旧时风(58)
作者:林子周
“出去了。朋友聚会,各玩各的。你说他们多好,有钱有样貌的,花花都市,就是他们的乐园。”
周予笑了,她经常看见小朱阿姨在读一些封面花花绿绿、纸页泛黄的小说,指不定这话就是从里边学的。穿好了外套,她又开始挑围巾。
对门阿姨也在笑,“那小孩呢?小孩在家?”
“在家。”
下边一句听不见了,但周予知道,对门阿姨压低了声音,肯定是说:“那你说得那么大声,不怕小孩跟她爸妈讲?”“那不会。钟医生家这个小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欸,阿姐,过几天,你跟我一起跳舞去呀?等舞厅营业……”
周予戴好了乳白色的羊绒围巾,站在镜前仔细地将自己看了又看,原本她还想戴上毛线帽,但岭南的冬天不算太冷,她怕被人瞧出她臭美,这才作罢,于是换好鞋袜,背上相机,出了门走过小朱阿姨身边,将她吓了一跳。“你去哪儿?”
她应:“去逛庙会。”
其实,庙会在哪儿举行、几点钟开始,她统统都不知道,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她如此这般说服自己。
只是因为无事可干,才想去看看的。
她搭船过海,下船后,在轮渡码头边等了许久,才终于等来南岛唯一的岛内公交,107路,她查过路线,绕岛半周就可以到县府广场。到全岛最繁华的地方去,这总不会出错。
可去了之后呢?去了,就一定会遇见谁吗?
她坐在驶过海边公路的公交车上,车上只有她一个乘客,再没有其他人在大年初五自海的那边来。这一路自海滨转入腹地,公交报站,西滨村,冯家村,地王大仙桥……没人等车,车子也就不停,实际上,她压根没看见一个正经的站台,冯家村站就是在泥土路边的电线杆子上绑了个牌,上边用马克笔写了“107”。但她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遭遇什么不测,因为沿途路过的每幢土屋都挂了灯笼、贴了崭新的福字与春联,大仙桥边上有几个小孩在撵狗,把狗惹急了,又反被狗追着一路尖叫着跑走。乡间的一切人声都很响,沿途好几户电视都在重播春晚,多声道叠在一块,同时奏响《难忘今宵》,人们用乡话大声问候彼此:吃了未?来喫茶呀。这些影像与声音的碎片随着风与乡间的尘土一同滚落入车窗。
原来乡下春节时候是这样子。
阿妈从来都厌恶乡下,尤其是阿爸的老家,周予只去过一次,还是在爷爷去世的时候。阿爸这人好像也不看重宗亲,面上对乡下亲戚们仗义疏财,平日却从不去走动,阿妈笑话他虚伪,他就说阿妈势利眼,两个人剑拔弩张,实则是在打情骂俏,但这样的温情时刻往往只有一瞬,很快,他俩就各拿起各的车钥匙,去赶赴自己的花花乐园了。
此刻,坐在这辆老旧的乡间公交车上,空间内飘荡着一阵鱼腥味,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充盈起来,不知是为一场未知时间地点的庙会,还是为某个未知声音样貌的谁。
近来,她的心里藏着一个“问题”,但她从来不去想。
公交车报站,县府广场到了。
县城的样子变了,主街上拉起一条又一条钢丝绳,沿街挂满了红灯笼,这么一变,周予彻底辨不清方向了,压根想不起上次方泳柔带着自己都是怎么走的,她跟着人潮走了一会儿,站在一家士多店门口,盯着人家的台阶看了半天,总觉得像是上次泳柔在相片背面写祝语时她们坐着的那一处,但又认不大出了,上次,这家店没有开门。
店家看她奇怪,这才问她:“小妹,买什么?”
“嗯……”她想问路,但人家都问她买什么了,总不好意思不买,“这个吧。”她拿了一瓶蜜桃多结账。“请问,今天是不是有庙会?”
“庙会?你说营老爷啊?有啊,你看前面那么热闹,搭戏台子了,等下要唱戏。”
“唱戏?那游神呢?”
“有,还没到呢,快了,从圣伯公庙一路游,估计再有个半小时一小时就过来了。”
这下她放心了,道了谢要走,想了想,又回头另买了一瓶鲜橙多,将两瓶饮料抱在怀里,站在街边等。
街边的人越聚越多了。
终于,远方隐约的锣鼓声清晰起来,街道两侧已挤满了人,她被挤到人群后头,只能尽量伸长脖子,透过脑袋与脑袋间的缝隙去看,有个穿短褂的年轻人挥舞手臂飞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各位乡亲让一让让一让,老爷来了,给老爷让一让路——
游行的队伍来了。
打头的是鼓队,所有人都穿着红色褂子,整齐划一地锤着腰鼓,几只明黄色的醒狮在浩大绵长的队伍间摆头穿梭,行进不是持续的,他们走一段路便停下来表演一段,鼓队之后是舞龙队,龙头点燃一串挂炮,几个穿戏服的人在盘旋的龙与噼啪作响的炮仗间左右跳动,随后竟从口中喷出一束火焰,吓得周予连连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