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白(8)

作者:安次甘儿


伞的颜色和阴天很衬,透亮的熟桐油上落满了水珠。

缪白就站在那把伞下,黑斗篷,黑面纱,还戴着头巾,阴冷的天色下,只能看清她的眉毛和眼睛。

弯月细眉,眉峰轻轻上挑,给人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

那瞬间孟柏有些恍惚,她在想,眼前的人不像疯子,像不染尘世的神仙。

“我,我来找你。”

“找我?”

短短两个字,声线清越,孟柏下意识觉得她的声音可真好听。

“对,我找你。”孟柏主动拉开了一点距离,站在伞沿边缘,小声说:“想说那天晚上谢谢你。”

缪白眼里才有了温度:“那天你不是已经谢过了?”

“想再说一次。”

缪白注视她两秒,旋即把伞递给她:“雨很大,回去吧。”

“我不能回去,我想找你帮忙。”孟柏紧张得喉咙滑动了一下,小心试探:“你和小镇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有一种我们都不具备的超神力,对吗?”

缪白没回答她,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我没有办法。”孟柏满脸都是雨水,她抬起手擦了擦脸,把伞又推了回去,“我最好的朋友失踪了,我找不到她,找不到她,我怀疑她是被她父亲卖了,她大概是跑了,或是躲在了什么地方。”说至此,孟柏明显哽了一下,“我猜,只有你能帮我。”

说了这么多,她以为缪白会说什么的,可回应她的依旧只是那把油纸伞。

缪白将伞给她,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嘴里依旧只是那句话:“回去。”

孟柏见她态度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拿着伞,几步走下台阶,忍不住回头又去看缪白。

灰天阴雨,缪白就站在石阶上注视着她。

就像一幅画,格调是铅笔灰的素描,而唯一的色彩,则是那颗生长繁茂的墨绿色核桃树。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疯子。”

“缪白。”

“我叫孟柏,柏树的柏。”大雨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上,“雨停了我就把伞还回来。”

话音落下,孟柏撑着伞,骑着自行车钻进了雨幕里......

*

依稀记得,那天回家时,林丽有多么惊讶。

林丽是孟柏的后妈,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她无儿无女,几乎就把孟柏当做自己女儿看。

“哪儿来的伞啊?”

“朋友的!”孟柏把伞收了起来,抱在怀里快步跑进了屋。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不上学吗?哎呀!你又淋得一身湿!还不给我换套衣服!”

“给老师请过假了!”

孟柏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上门,她顾不得身上还是湿哒哒的,把伞撑开,小心翼翼放在地面晾干。

门外林丽又敲了敲门,“今天暴雨,你爸工地不开工,晚上他要回来吃饭。”

“啊嚏!”孟柏脱掉T恤,发着抖去找衣服,一边不忘回应林丽:“知道了!”

她没闲工夫去回应林丽的问题。

换好衣服就开始蹲在地上观察那把伞,青灰色的素面,伞骨是竹子做成的,伞面上是精美的中国传统花鸟图案,上面涂了一层熟桐油,用来防水的。

看这伞,是有些年头了,虽老,但不旧。

漂亮,真漂亮。

如今油纸伞已成时代的弃物,但孟柏记得爷爷说过的,他们那个年代,有钱人家才打这种伞,看着伞面上精美的花花鸟鸟,那可能也不是糙人会喜欢的玩意儿。

所以缪白......

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伞?

*

整个下午,孟柏其实都过得心惊胆战的。

原因是孟兴仲今晚要回家吃饭。

因为工地太远,他其实不常回家,频率大概是一周一次或者两周一次。

孟柏不太确定他要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仅仅只是因为今天下雨吗?还是说孟兴仲已经知道她上午去工地的事了?

这份不安和焦灼一直到孟兴仲回家才结束。

下午六点,孟兴仲终于回家了。

一切都很正常,他穿着雨衣,拎着一个安全帽进了门,看到孟柏的时候叫她:“给你爹弄二两酒来。”

他爱喝酒,但不嗜酒,浅尝辄止,喜欢小酌。

林丽笑着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花生米,“这个一并给你爸拿去。”

孟柏一切照做,她松了口气。孟兴仲还不知道她去工地的事。

一家人的晚餐很简单,一大锅炖排骨汤,白萝卜大白菜一并往里面放。并不是每天都吃肉,所以这算是还不错的一顿晚餐。

孟兴仲习惯性问孟柏学习上的事:“最近怎么样?”

他文化程度不高,但却很支持孟柏读书,这一点孟柏一直很感激他。

“就那样。”孟柏给孟兴仲盛了碗汤,推到他面前,才说:“爸,你知道周安失踪了吗?”

孟兴仲顿了一下,看了林丽一眼,眼神又拉了回来:“怎么?”

“没立案,周木匠和张彩云也没打算找,你应该知道周木匠有多喜欢钱,他还盼着把周安嫁出去换一笔彩礼,周安丢了就是他的钱丢了,你说他怎么可能这么淡定。”

孟兴仲闷头抿了口酒,老气横秋的语态:“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不管?您也说得出口,在我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周安就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朋友走丢了我不管?”

“得,你要管你管去。”

孟柏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爸,你得管,你帮帮我。”

“我能管吗?”孟兴仲明显也很无奈:“你以为你爹多大能耐啊,那是他周家的事情,要管也是他木匠来管。”

话是这么说,这是事实,但这种感觉也太让人挫败了。

孟柏气不过,“你知道周木匠赌钱了么?在你们工地,他输了八万!八万!输了钱没几天周安就走丢了,你说这事能说得通?”

老孟明显愣了一下,手里的酒碗放下,“你狗崽子怎么知道的?”

“所以你们工地上确实有人赌l钱!爸,你知道点什么是不是?”

“给我把嘴巴闭上!”老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狠狠拍了下桌板,“我跟你说,你要是出了这门还敢说这事,以后别说你是我老孟家的闺女!”

父女俩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着谁。

听得林丽头大,只能出来打圆场:

“好不容易吃顿饭,就好好吃,别吵架。”林丽又对孟柏说:“孟崽,先不和你爸说这个,他上工也累,让他好好吃饭。”

“我不吃了。”孟柏放下碗筷,“简直是吃不下去!”

说时起身就往房间里走。

孟兴仲指着她背影说:“诶诶诶,看你这烂脾气!老子真是给你惯的!越长大还越不听话来着!”

林丽拉着他,“老孟,你少说两句,隔壁李婶家的儿子不也是这样,那叫什么,青春,青春期?对,现在这个年纪,都是这样的,甭管她,心放宽点儿。”

第7章

晚饭过后,雨终于停了下来,孟柏打算出门还伞。

届时林丽在厨房洗碗,孟兴仲则是坐在堂屋看电视,那种方头大电视,一言不合就刺啦刺啦断线的老货。

先前各自都好好冷静了一下,父女俩之间的火l药味没那么浓了。

孟兴仲抬眼问她:“大晚上的出去干嘛?”

孟柏晃了晃手里的伞,“还伞去,还给阿欣,用不了多久。”

“有那么急吗?”

“当然急,白天说好了雨停了就还她。”

孟仲兴叮嘱:“还了就回,别老是在外面晃悠,大晚上的不安全。”

孟柏没说什么,赶紧出了门。

去给阿欣还伞当然是骗人的,但她不傻,总不能说去给疯子还伞吧。

去缪白那儿,来回都得十来分钟,要是再和她聊两句,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孟柏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出门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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