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她(147)
作者:韩七酒
“就放在这儿,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收了。”
“又是之前那个老婆婆吗?”
“什么老婆婆,人才五十岁,得叫阿姨。”
“啊?才五十岁啊,我看她头发全都白了,我还以为她得六十多。”
店长嫌他话多,摆了摆手,叮嘱两句动作快点,就离开了。
程与梵下意识朝外看了眼,淅淅沥沥的雨仍在下,地面全是湿的,大人打伞,小孩穿雨衣。
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您好,您的饮品好了。”
“谢谢。”
程与梵端着两杯热奶茶,丝毫没有注意门口,有一个满头白发,手臂干枯的女人,拉着一辆蓝色掉漆的板车。
“纸皮都在这儿,你自己搬...”
店员说这话时,却见女人抬起头,目光怔怔的看向店里。
“哎..你...”
程与梵还在往前走,全然没有任何异样,她还在对着时也笑。
啪!
白色的花瓶照着她的脑袋砸了过去,程与梵吃疼的松开手,两杯奶茶泼了一地。
“你!就是你!你害死我女儿现在还敢回来!!你不是早就滚出南港了吗!!”
女人恶狠狠地瞪着程与梵,嘴里咒骂不停。
与此同时,时也从座位上跑来,店长、店员还有保安也都相继跑来过来。
如果不是这双极其相似的眼睛,程与梵甚至都要认不出她来,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她今年也才不过五十,五十的年纪,枯黄干瘦,头发像冬天结冰的树枝,挂满银霜,两侧的脸颊深深凹陷,颧骨耸立的骇人,似乎只挂了一层皮在上面,脖颈的地方青筋暴起,骨头似乎没有规律的长着,但无一例外这些骨头都是被削尖了的样子。
四目相对,一幕幕的往事全涌上心头。
从闻舸来到律所的那一天开始,到闻舸跳楼后的那一刻结束,再后来自己跪在地上,闻舸的父母要杀自己,要自己为闻舸偿命。
刺激痛心的画面,犹如放映机,不停地轮番播映。
不止在程与梵的脑子里,更在闻舸母亲的脑子里。
“你这个....这个坏女人,你害死我女儿!”
闻舸的母亲疯了一般冲去,伸手就要去撕程与梵的领子,那发狠的样子,恨不得硬生生将她掐死。
她力气太大,时也根本拉不住,好在还有保安跟店员,几个人联合才将她一把甩开。
程与梵脸色紫红,再晚一刻她就要断气了。
“你怎么样?”时也急忙问道。
程与梵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缓了好一阵,听见保安说女人晕过去了,还问自己要不要报警,程与梵才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
“不要报警,打120,送她去医院。”
路上,时也问程与梵:“你真的要不要紧?”
程与梵:“我没事。”
时也差不多也猜到了——“是闻舸的母亲吗?”
程与梵涩然:“是。”
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找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工夫,居然这样被她们遇见。
....
闻舸父亲赶来的时候,女人已经睡着了。
他看见程与梵的一刻无比震惊——
“怎么会是你?”
程与梵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比以前老了十岁都有。
这个问题程与梵自己也没料到,但让她更没料到的是,闻舸父亲曲膝就要下跪——
“程律师,你不要告她,我求求你,以前是我们不对,她现在精神有问题,一受刺激就是这样,你看在闻舸的份上,不要告她....”
程与梵急忙将男人拖着——
“我不会告她,你不要这样,你先起来。”
男人坐在过道的长椅上,满脸颓废,眼角的皱纹深刻,仿佛刀刻上去的一样。
程与梵默默做着深呼吸,事到如今,自己没有理由再退缩了。
这一块溃烂流脓的腐肉,无论能不能剜掉,总要亲自去看一看。
她走到闻舸父亲面前——“闻先生我们谈一谈,可以吗?”
闻舸父亲的抬起头,看着程与梵的目光极其复杂。
片刻后,开腔说道——“你说就是。”
心里常年不见光的一角,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阴暗处开始滋滋冒烟。
男人的态度深沉,他看见程与梵脖子上的手指印,眉头紧蹙,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支烟,含在嘴里。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说吧。”
“我想和你谈谈闻...”
“如果是要说我女儿的事情,那就算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程与梵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男人打断。
男人咬着烟嘴,深深地吸了口,回过头的目光在那扇关着的门板上看了眼——
“那件事我后来又想了想,不能怪你,要怪就怪那个畜生不是人,闻舸不愿意拿那笔钱,也是对的,她本来就是受欺负的那一方,又不是她的错,没拿钱都被人说成这样,要真是把那笔钱拿了,指不定我的女儿要被泼多少脏水。”
“你——”闻舸的父亲眼角皱纹深刻“你为她做了很多,只是当时的情况,我们没办法不去怪你,好像也只有你能怪了,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闻舸出事之后我去找过那个畜生,可我连人家一根汗毛都没碰到,最后还被保安连踹带踢的赶了出来...”
男人叹声气,心酸里充斥着无奈——
“她妈妈病了之后,疗养院的钱也一直都是你给的,这些我都知道,那个地方那么贵,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根本住不起,如果不是你,她妈妈可能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程与梵垂着眼眸,嘴唇翕动,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来之前甚至在镜子面前练习,可真的来了,嘴却像被胶水黏住似的,怎么都张不开。
她听着闻舸父亲继续说道——
“谢谢你啊,真的,当时不该对你那样,其实换做别的律师也会让我们坚持下去的,你对闻舸的好,对她的关心,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我们太伤心了,人一伤心到极致,就会失去理智,逮着谁就冲谁撒气,你做了那个倒霉鬼。”
“没有关系,真的,我没能救下闻舸...”程与梵声音哽咽。
“事情发生了,谁都救不了,你救不了,我救不了,都救不了。”男人抹了把眼
“你也看见了,她妈妈的精神不正常,动不动就犯病,犯病的时候会跑出去,人家都说她是疯子,但我知道她就是太想女儿了,否则也不会看见谁家女儿,就会扑过去抱住,死死地抱紧人家,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我拉都拉不开。”
男人顿了几秒,眼睛里的眼泪也被风吹干了——
“程律师,算了吧,我不想折腾了,就这样吧...让她安安静静的,真的斗不过,斗不过啊。”
程与梵不能央求什么,她来之前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一番话。
重新把这个案子再拿起来,程与梵说不出口。
临走前,程与梵同闻舸的父亲说道——
“我在疗养院里存了钱,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再过去,费用...您不用操心。”
男人没说话,挥了挥手,便去看妻子了。
...
等电梯的功夫,程与梵一言不发。
时也无措着,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目光深邃沉思,扭过头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走廊,一团乱麻何止生在程与梵心里,此刻也同样生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