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266)
作者:三千白
说是细节,也不过三两句,有一搭没一搭的:
在某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男人被毒贩暗算。肚子上捅了两刀,嘴里灌了强酸。其实这种事,发生在常人身上惊世骇俗,可在他们这些缉毒者身上实属平常。做这工作,丢了命也不稀奇。若不是他兄弟那时候拼死把人拖出来,他应该已经永远的沉睡在那片废筒子楼里了。
白苏和她说这话的时候,余烬眼神一错不错的盯住她的脸看。有那么一瞬,在讥讽底下,她挖出了一丝沉重来。
“怕不怕。”她随口问她。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
看余烬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枪/口微微向前顶了顶。余烬愣了一下,缓慢的低下头去,看着胸口处那柄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一寸的枪/口,心底突然翻腾起一阵笑意来。
男人此时此刻的郑重其事和谨慎是多么荒谬讽刺。在这诺大校园里,她与身边任何一个旁人又有何不同?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冰冷的枪/口把一切好的愿景撕破,像是一把扯去了她的遮羞布。
注定不同。她与那些人没有半点不同。她是生活在钢筋丛林里,孤独的兽。她想起方珩给她买的哪本书里写的: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她吐出深长的呼吸,像是白狼嚎月前的蓄势,又像是悠远的鲸歌。
“你笑什么呢?”
男人古怪的盯着她看,手指也不自主的收紧。
余烬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笑了。比起笑,那更像是胸肺气管连在一起震颤,余烬突然有点厌烦对方毫无营养的问话了。
“我说你变化很大,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了?”
“想笑就笑了。”余烬无所谓的耸耸肩,看着对方随着她的动作绷紧身体:
闭嘴吧……
这个白苏也教过她的不是么,让人安静的,咒语。
“您也变化很大呢,肩膀上的杠杠想必是多了。”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不知道是用多少条命换来的呢……”
男人顿时不说话了,刚刚那份与他的脸半点不搭的怪异温和一瞬敛尽,目光也变得阴冷下去。他嘴唇很轻微的颤了颤,但是没有逃过余烬的眼睛。
随着余烬话音落下,刚刚二人之间那种不协调感顿减。这样才对嘛,余烬想,大老远来找她,假惺惺的叙什么旧呢。
但这话,她大概是说中了。
余烬面上没变,心情却沉了几分。
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她没有把快乐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乖戾。单从结果来看,余烬无疑用最少的成本达到了让人闭嘴的目的。于是沉默像是潮水蔓延,只是男人眼里的冰冷越来越重,有那么一瞬间,余烬感觉到他是想要扣下扳/机的。
但是她很清楚,他不会的。
他不能。
因为白苏是最冷血的商人,眼里只有利益得失。她要的,是一个有用的她。既然白苏能让男人来找她,就不会想着千里迢迢回收一具尸体。
但如果她不从……
余烬从来没觉得违抗那个女人会是一个选项。
男人盯着余烬看了许久,那是极力想要分辨眼前之人究竟是人皮下的鬼还是堕成鬼的人。良久,他突然自嘲似的笑了,沙哑的声音里有古怪的情绪,像是一把攥住心头的血:“果然是她养大的,你太像她了。”
余烬无意识的皱了下眉,也不知道那个字眼撩拨出躁狂来:
“不要拐弯抹角了,她想要我做什么?”
男人却摇头。
“不然,是让您千里迢迢和我打招呼的啊?”她盯着枪,声音平缓沉和:“她若是想要我的命,是不会让您来的,我现在也已经死了。”
“不是白苏让我来的。”
“?”
男人缓慢的顿挫:“当然不是她让我来的,她甚至把你藏起来,藏的那么深,藏的那么好,呵呵,那女人怎么可能会让我们,找到你呢,余烬。”
“!”
脑子里呼啸过爆炸之后四散的残片,飞过旷野,飞过荒原,最后在光洁的玻璃面上刮划出尖锐的噪音。余烬觉得这就像是看了几百个章节,主角突然暴毙,作者告诉你这位根本不是主角。巨大的荒诞感袭来,继而是模糊的恐惧。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余烬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身体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抗拒。
“你在说什么。”
男人看着少女紧紧皱着眉,目光死死咬住他不放。哪怕刚刚被自己拿枪指着,都没什么反应,此时却显出慌乱来。
他声音突然冷下来,言语像是裹着冰壳:“看看你,人模人样的呵?还学人家考大学?哈,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你以为,如果不是那个疯女人一直护着你,拼了命放你走,把你摘出去,洗干净……就你?你能有个屁?”
多少年前古怪的闷痛又一次满上胸腔,血管里像是穿过带着倒刺的毒钩,余烬只觉得呼吸开始艰难。那恐怖的画面又在眼前浮现。
鲜血,大火,红色的月亮。
明明男人多半是哄骗她的,他的话荒唐而无稽,空洞的像是最最拙劣的谎言。
可偏偏,从他一开口,余烬身心都在颤抖。
“你……你胡说……胡说什么!”
男人勾起一抹冷笑,像是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就算你蠢,也是时候该睁开眼睛看看了吧?余烬,来,好好看看,看看她为你做了什么,再看看你又做了什么。你以为,像你们这种人,真的可以放着一地狼藉不管,拍拍屁股走人么?你以为是谁让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听我说这些话的?”
“我没有。”余烬声音冷下来,可细听之下却在发抖:“那时候,我从没想过要逃……”
“没有?”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是啊,‘我没有,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也听不到’……”
他捏着嗓子,原本就粗粝的声音更显的阴森可怖:“余烬,你当然可以这样,你大可以这样,缩进你的壳里旁人的死活全都与你无关。你只负责好好活着,无忧无虑的活着,什么心理负担都不用有,啊,你本来不就是这样么?来!看看你过得有多好。”
“是——她!不——要——我——”余烬一字一顿,声音压低近乎嘶吼。
“是她!舍不得你!在臭泥塘子里一天天沤烂!”
手枪突然被人抓住,向着一旁的方向狠狠掰扭过去,仿佛破铜烂铁。下一瞬,老旧外套被人一把揪住:“她送我去监狱!她要我做替死鬼!她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一脚踢开!”
男人这一次反常的没有接话,他看着死死瞪着他肩膀起起伏伏的人,眼神有一瞬间的嘲弄,却又倏尔冷硬下去。
他开口,声音平缓,可听在余烬耳中却像是恶鬼的足音。
“你去过动物园么,看到过那些被人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么?你想给它们自由,的确可以直接打开笼门,放它们离开的……”
握住外套的那只手渐渐失了力气一般滑落。
“……可是,逃出去的猛兽终究是猛兽,在外面等着它们的,只有看兽憎恶畏惧的目光,和冰冷的枪口。你给予它的从来就不是自由……”
余烬慢慢蹲下去,双手抱住了头,蜷成小小的一团。但那声音并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停止。
“……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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