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246)
作者:三千白
“……”徐安秋哑火了,最后一腔怒火全发泄在尹泽辰身上:“杀千刀的神经病,死了真是便宜他。”
方珩愣了愣,从没人和她说过这个:
“死了?”
“啊,是……死了……小珩儿你还不知道么……”徐安秋有点儿讶异:“上吊自杀了,估计是做了那事儿,自己也害怕了,就在酒店房间里……光着,吊死了……”
“……”
方珩一如既往的,没有说什么。但其实,她有点不信徐安秋说的这个。
印象里,那个男人并不是徐安秋口中胆小怕事的样子,平心而论,她不觉得他会因为内疚或是害怕而自杀,利用一切资源手段,为自己脱罪才是更可能的结果。
“方董都动手了,但他人这么一死,尹家那边算是有话说了……”徐安秋叹口气:“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个大麻烦,小珩儿……你不知道钥匙没有她你会多好……”
方珩轻笑,笑完了又压了杯酒:“我会和尹泽辰在一起。”
“……”
徐安秋没能反驳什么,她叹口气:“小珩儿……你特么就是分裂!你这么在意那小鬼……现在又这样儿对她……”
方珩低垂着头,盯着已经空了的酒杯,又看着自己□□的缝隙,良久良久,她才缓缓承认:
“是的,我是很在意她。甚至带她回来……大概是有私心的。”顿了顿,她笑,标准作答一般陈述:“我没想过和那孩子在一起,却也吝啬与任何人分享她的关心和陪伴……”
“……”
徐安秋眼角跳了下,她不相信这个人会说出这话来。
可她又无比确信,这是真实的。
除了她以外,方珩大概再没谁能讲这些了。这种时刻和她也不常有,大概得多亏了旁边空倒了的大小酒瓶。
然而语音一顿,对方抬起头来,微笑看她,眼底泛红:
“可你看我现在这样……你看啊,安秋你看。”
徐安秋愣了愣,她没想到这个,她没想到方珩“甩了”小孩儿是因为这个。
她怎么没想到呢,她怎么能没想到呢……
一瞬间,她的眼睛也有点痛了,徐安秋突然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
“小珩儿,你特么的没必要这样,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儿!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守着她,你现在这样,她就能拍拍屁股滚蛋了!没这么好的事儿!没有!”
方珩只是笑着看她,不说话。
“你问问她,你问问她乐不乐意!她要是敢说个不,我把小玩意儿的头给拧下来!”
方珩摇摇头:“她不小啦……她……很高了……”
“你当你是她妈啊!靠!伺候着宝贝着’看着背影不必追“啊!这她妈的这是她的责任。”
“她没有这个责任。”方珩淡淡道,表情却有点凝滞。
徐安秋这个“妈”,突然让她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波浪的卷发,永远衔着枝烟的锋利的唇,和神色垂落的大衣下摆。
如果,你深爱着一个人,你是否会,是否会用一种无比决绝的方式,把她从沉重里剥离。哪怕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甚至会有一场分娩般的剧痛,而你也将割裂血肉,撕破灵魂。
你会不会,把她扔到光里,看她失魂落魄的挣扎,看她滚跌搓磨出满身伤痕,看她自己慢慢立起来,立的越来越直,看她立的越来越好。
会。
你会的。
我也会。
她吐出口气来,突然觉得一切的意义都归于虚无,痛苦潮起潮落,潮声远去,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方珩你简直不可理喻!”
共饮的欢愉最后变成一场争吵,徐安秋摔门出去,方珩想去追,又觉得没什么好追的。
她也不能追。
她在一片狼藉中静的坐了会儿,视线穿过触手可及的凌乱,她轻轻皱眉,不能让小孩儿看到这个。
她在废墟里撑起手臂,酒精的作用让她动作又些滑稽,胳膊肘撞了好几下,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瓶子……
瓶子!
她要去拿那几个瓶子,不很远,只要……
咚——
借力的腿一歪,她连人带轮椅一齐扑倒下去,跌进废墟里,也成了凌乱的一部分。她长发散开,落在地上,像是纤软无力的杂草。
可女人却笑,她终于够到酒瓶了。混沌爬上来,她感到眼前一片颠倒,一股豪气却油然而生,她终于能把面具摘下来,远远的掷出去。
膨——
葡萄酒瓶碎裂成紫色的云晶,在阳光下折出诡异的美感。
嗵——
楼道里随着这一声,迸出了一声闷响,这是在这种级别的疗养室里不会发生的事。
小孩儿几乎是撞开了门,门卡的带子也崩开,她交代她买的东西散落一地。
门开的那一瞬,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舒展出绝望来。
尖锐的红酒碎片、砸的稀巴烂的水果,翻倒的轮椅车,和——
余烬呼吸停住,她爬跌着奔到女人身边,跪倒在她身下的酒液里,把人死死嵌进怀抱,身子紧贴着她的身子,额头抵住她额头。
她怕的厉害,全身都在发抖,却尽力用和缓的声音,亲吻她眉心:
“怎么了,方珩。”
怀里的人发出了猫咪似的咕噜声。
“嗯?”
她凑的更近,耳朵贴着她嘴唇。
“我……我……够……够……”
“嗯?你说什么?”
“瓶子……烬烬……我……我够不到……瓶子……”
第176章 站起
时间仿佛静止, 光线也停在了这一刻,少女拥着怀里衣衫微微凌乱的女人,安静仿佛石塑。
她轻轻亲吻女人的眼睛,用仿佛撕裂灵魂之后的柔软声音轻轻包裹住她:
“没关系的, 方珩, 没有关系。”
*
那天之后, 方珩倒是没有怎么样, 余烬却罕见的生了场病。
就像是前半生无数细碎的疲惫与不堪重负都在这一刻崩溃, 细流汇聚成不可一世的力量,倾泻在堤坝之上。
病来如山倒。
余烬昏昏沉沉的躺了整整一周,睡梦中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把手放在她额头, 轻轻试她的体温,但又很快离开。
那温度她熟悉, 抽离也熟悉, 于是整场梦境中都萦绕着淡淡的失落。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一道柔软的目光, 从未离开过。
余烬梦见了许许多多的人,看见了无数张面孔, 那些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或笑或怒、或骂或泣、或好或坏、或温柔或歹毒……构成一副盛大的浮世绘,而那些面容, 有时清晰却又很快变得模糊。耳边嘈杂着的是不成曲调的断音, 混合着嬉笑怒骂, 时远时近, 她知道,这才是她的人生。
她并没有准许这一切走入她生命, 可它们却早已悄悄渗入她生活。
而最后,这一切都消失了, 黑色里透出赤热的火光,把她的脸孔映的通红,她想起来了,这是多年以前那场大火。
是开启了这所有的一切的大火。
火光里,她看着女人颤抖着抱紧啼哭的婴孩,看着男人痛苦到扭曲的神色。
最后,她看到她自己,举起漆黑的枪/口。
生命再厚重,也终究抵不过一颗穿胸而过的子/弹。
*
余烬修养了小半个月之后才渐渐好了起来,她又去上学了。
那一次醉酒后的不期而遇,两人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再提,它就像是生活的大河里一朵不经意翻起的浪花,足够渺茫到完全淹没在滚滚洪流里,无声无息。那也是余烬唯一一次见到方珩那么直白的痛苦的流露,而在其余的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将那些小心翼翼的包好,压埋进最深的灵魂,不让她看见,不让任何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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