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150)
作者:三千白
“……”方珩沉默几秒,没憋住,肩膀耸了耸笑出来,有点心疼白小姐了:“你……真的太没礼貌了……”
余烬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是的。”
“然后呢?”
余烬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也笑了出来:
“她勒着我脖子说,我今天要是不给她洗舒服了,洗脚水就给我喝了。”
第101章 叔叔
这应该是方珩所经历的最漫长的旅行, 就是红眼航班十几个小时飞西雅图,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疲惫过。
对,她在小孩儿的怀里“坐”了四个多小时,真实的, 持续颠簸了四个多小时。
到了后面的时候, 方珩已经腰身酸麻, 臀腿都快木的失去了知觉。
这画面是真的……一言难尽。
随着车子转过一个坳口, 山坡上树影里终于不再只是一望无际的深绿浅绿, 显出了零星的瓦房和草甸子来。一道道炊烟歪扭着升起,像是随波摇曳的海草。这太久违的画面,让几乎已经“半身不遂”的某人差点落下泪来。
其实方珩中间有要求过小孩儿放自己下来的, 一直压着腿血脉不畅,她这个端端坐着的腿都麻了, 更不要说小孩儿了。但是每次她问余烬有没有腿麻的时候, 小孩儿都用实际行动——屈膝颠她一下,来表明自己的体能好得很, 身体也没有一点问题,像是还能再来几小时似的……
方珩:“……”
不会吧……小孩儿的体力真的这么好么?方珩想起了健身房里, 那些背着女朋友还能做俯卧撑的壮汉。如果余烬背着她的话是不是也……
想什么呢!余烬干什么要背着她!
方珩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跳,赶紧摒弃这个无厘头的想法。
等到车终于停下, 余烬果真什么事儿都没有, 扶着方珩站起身来后, 余烬已经蹦哒着翻下车去了, 那样子,就仿佛这一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一起经历了同一件事,任何人事后的反应能这么大呢……
余烬自己跳下车去又转回身来拉方珩。她抬头看着她, 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那样子,像是欧洲中世纪肃穆庄严的骑士。
但方珩此时却没心思想这些。
“我……等一会儿。”方珩尽力保持着不算太过失礼的姿势,却是挪动不了半步。
余烬愣了愣,手臂一撑,又翻身上来拿背包和盛放骨灰的坛子。
路过方珩的时候,余烬突然定定的问她:“方珩,你腿麻了。”
“……”
方珩看她明知故问的样子有点气,她板起脸,老气横秋的敷衍: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
“哦……”余烬故意拖着个调侃的长声,也不介意对方又叫她小孩,现在总归是她比较高了。
余烬绕到方珩身后,歪头凑到她耳朵边上,笑嘻嘻的轻声道:
“方珩阿姨这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啊……”
“……”
真实越大越不乖了!方珩气的直想拧她小肚子,但偏偏腿却一定也不敢动,比之瘸子也好不了哪里去。遂只能瞪着小孩儿,看她弯着眼,蹦哒着去拎背包,又去抱骨灰盒。
“一人给十块钱吧……”
司机也从车上下来,冲着两人招呼着。
余烬神色一顿,嘴角淡淡的抿起,那像是礼花一样的明媚笑容顿时收敛,变成一个客气却疏离的笑。她也不再蹦哒了,安静的下车,然后不慌不忙的从包里拿出钱去,递给司机,那眉眼里是方珩无比熟悉的那种安静。
这转变来的实在太快,方珩一时间都有些怔愣了。她开始更仔细的打量她,简单的深色外套牛仔裤和马丁靴,纤细的长腿笔挺着,虽然站的不算笔直,但没有一点驼背。她单肩背着包,一些碎发压在包带里,身上莫名带上些许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换下学生打扮,往车斗旁边安静的一立,任谁都不会觉得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方珩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她听见她和司机用有点怪的调子说:
“谢谢,辛苦您了。”
司机看了她几眼。
方珩的腿好了一些,终于可以走了。这次她没让余烬扶她,自己撑着铁杆跳下了车。然后几步向着两人走了上来。她拿过小孩儿的钱包,又掏出二十,拿给司机:
“麻烦师傅了,您辛苦,一会儿来条烟。”
司机这会儿的笑容才真了些,他把钱揣在兜里,和两人搭着话,对于余烬怪里怪气的口音有点儿奇怪,问她是不是认识这边人。
余烬报了个名字给司机,对方立刻瞪大了眼:
“光柱?你还认识得哈老余家人?”他又打量了余烬好一会儿,嘴里兀自嘀嘀咕咕:“哈老余家哪儿的光景,还有得哈大城市里来的人找……”
其实余烬丛山拗口那里,就已经感到了一阵模模糊糊熟悉。随着车子一点点驶近村子,记忆也随之串联成线,铺展成一大片图景来。
破瓦房、草甸子、地瓜秧、岩蹦子……
只是,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方珩身上,没有仔细打量周遭,现在一看才后知后觉很多地方都似曾相识,但又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起码印象里,她家那漏风的土墙草顶的破屋子,已经不见了。
“可不在哈一片地哩,老余家哈可是有钱……有钱的很……”司机看余烬眺望的方向,摇摇头,不乏酸意的撇撇嘴说了句:“横财!”
“……”
余烬没说话,但方珩感到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她轻轻拍了下小孩儿的背,对方却扭过头来,在看到她的时候,余烬轻轻扬起了唇角,表情舒展开,绽开了一个有些炫目的笑:
“方珩阿姨这是走不动了么,要不要,我背你呀。”
“……”
还停在小孩儿后背的手突然变掌为爪,一下咬在了小孩儿的腰线上。余烬也不躲,就去抓她的手腕,扳她手指,牢牢按住不让她接近。
司机在前面带着路,无意间一回头,发现原来隔着一人远的两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是时候,竟然就十指相扣的牵起了手来。
*
余烬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
时隔多年,当记忆里的面容变得老态尽显、皱纹深邃、两鬓斑白,心底的那份浅淡的,却绵长不绝的恨意突然在一瞬间释然。
时间从不对任何一个人手下留情。
小说里那些为报仇卧薪尝胆、忍气吞声,只为一朝扬眉吐气,旧恨新仇泯的能人异士,终于独步武林,却发现仇人一个个都已经化作一抔黃土。
血脉之亲一点点磨去,滔天恨意也渐渐过去。余烬看着三叔那张脸,看着那纵横沟壑,心底只剩下潮水尽退之后的粗粒砂石,她生不出任何多余的情感。
漠然。
只剩下漠然。
如见到人海里,任何一个陌生人。
但余光柱看的人却是方珩,挪不开眼的那种探看,表情古怪,目光发直。
方珩感到一阵轻微的冒犯,她抿了下唇,忍住没有对这种直白的目光说些什么。
这种眼神她已经太久没见过了。
上学的时候,方珩曾经去偏远地区支教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有一件事让她印象深刻:在那个村子里,女人们不能上桌吃饭,她曾亲眼见过忙活出一桌食物的妇女,捧着碗,蹲坐在灶火边啃冷硬的馒头。男人们习以为常,就连女人们自己都全无所谓。在哪里的一年,她就经常遇到这种眼神。
那是如品评物件一般的探看,这不是在看人,是看□□,看腰臀,看子宫,然后赞叹一句“这女人好生养”。
“叔。”
余烬这淡淡一声像是平地炸起的惊雷,男人猛地扭过头来,看着那个漂亮娘们旁边这个怪里怪气的这个穿大头鞋还反扣着帽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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