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14)

作者:三千白


“早这样不就行了。”

然后,梁文东扭过头,又对着一旁杵着的孙珍香说:

“小方警官是新来的,你也多包涵着点。大家今后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吧……”

“您说的是,梁队。”孙珍香一脸讨好的笑,甚至也给了方珩一个看似“和善”的表情。

方珩:“???”

这反应可不太对。

如果不是梁队想包庇她,那她就只能怀疑,梁队是个文盲了。

“梁队……”方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对方却摆摆手:“你去忙吧。”

方珩只好出门去,却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己的措辞还是太和缓了吗?不对吧,她自己看可是都觉得气的不轻呢。出门之前,梁队似乎把她的检讨往孙珍香那边一放,这是也让孙□□过问了,于是方珩出了门之后也不急着走,就想听听里面动静。但和她想象中的不同,里面很安静,相当安静,前几天疯狗似的人突然转了性一般。

她没站多一会,门就被打开了。孙珍香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方珩还没走也是怔了怔。不过随即,她鼻子里挤出一个“哼”,脸上便露出一种带着得意的笑容,那笑容好像在说:哼,小样,早干吗去了,现在学乖了?我还不知道你。

然后她就那样翘着尾巴从方珩的眼前走过去了,趾高气昂的。

这下子方珩更懵了。

方珩往办公室走,还不等她想清楚这其中关节,迎面撞见了负责带她的冯姐,对方叫住了她:

“小珩,你也来了快一个月了。一监这里你也都熟悉了,工作上的事估计也摸了个大概了吧?”

冯姐的面容有种长者的慈爱,眼角的鱼尾纹里总隐着一抹浅笑,无声的拉近着旁人与她之间的距离,让人与人气场间的隔阂,在这岁月的馈赠中倏尔就软了下来。

“嗯。”方珩也笑了一下,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法则。她隐隐约约是知道冯姐找自己,是要说些什么的。

“孙□□的事……”

果然。

“……她做的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你也要理解。有时候不立威,她们□□也不好做,毕竟那些人不是一般人,更躁动、更不服管。咱们就都互相体谅着,有时候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它过去吧……

其实我们这些做警官的,主要是协助配合□□们管教,就算真的有矛盾,也最好私下里沟通,当着那些小孩子的面吵起来,这可不大好看,你说是不是?

退一步,就全当为了你自己,那些小孩迟早都得离开这,但你是要在这里工作的对吧?说不准以后哪天就要和孙珍香搭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虽然咱们这里不兴按资排辈那一套,但孙□□毕竟在这呆的时日久,她要是想给你使点绊子、穿个小鞋,你也没地方讲理去……”

这世上总有些不成文的规矩。

方珩轻轻点了点头。

它们潜移默化在各行各业里,渗透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影响着人们每一个行为。它们有时候比白纸黑字来的更有效益。选择服从,按照框架量体裁衣,走进那个灰色的模子,就是选择一条无数人走过的康庄大道,顺风顺水,一马平川。

“您说的有道理。”方珩听见她自己这么说。

遵从法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是选择一种更“舒适”的,与这世界的相处模式。

“谢谢您,冯姐。”方珩的表情没有敷衍。

她知道,冯姐说出这话,是实打实的为了她好的。离开校园,再有人愿意免费给你上课,无论如何,都应该由衷的表达感谢。

哪怕并不完全认同。

人们都在为了活的更好更舒适而努力着。

但她拒绝选择这种方式,汲汲营营。

冯警官却笑了。

年轻人的心思她没什么看不清楚的,谁还没年轻过呢?她感受着年轻人得体的言行举止以及良好的家教下,骨子里的倔强与反叛,突然有点喜欢起这个新来的小警官。

每一块石头在最初的时候都是棱角分明的。

“我知道小方你没听进去。”

“不,我知道您的意思。”方珩的神情却严肃了几分,“冯姐您听过一个故事么,有个小孩在退潮后,一捧一捧的向海里舀水,他没办法拯救一整片搁浅的海洋,但是他的举动却不是豪无意义的。”

“嗯,我听过这个故事。这个孩子的举动,鱼儿会在乎。”

“冯姐,我的方式的确有些失当了。”方珩说。

泄愤式檄文实在有些愚蠢,除了能获得一种反叛的报复式快感以外,于事无补。她何时变得如此幼稚了?

我可以挖一条连通海的渠。她在心里想。这样效率会比较高。

*

余烬伤愈的差不多了,不能继续在医务室呆着了。方珩不在,徐安秋让警卫员将余烬送了回去。

在医务室修养了半个月,余烬整整半个月都没有回来监舍。同舍的人见到她,原本叽叽喳喳的八人间里突然噤声。不知道为什么,警卫员觉得屋里的几人见到小哑巴回来,都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的。

余烬却像没见到她们似的,垂着头,自顾自走回了自己的铺位。拿的药“唰啦”一下子抖落床铺,她拿了什么,转身又出去了。直到余烬身影消失,门都摆锤似的晃悠着渐渐止息,监舍里还持续着刚刚的缄默,像是一种约定俗成。

“余烬……回来了……”王瑗瑗小声嘀咕了一句。

“废话么,老子没看见?要你从这逼逼了。”一本书丢过去,纸页在空气中翻腾,然后“咚”的一声打在铁架子床上,铁管震动声嗡鸣不绝于耳,引人一阵牙酸。

被那书砸了床的王瑗瑗缩了一下脖子,在她上铺的人被殃及池鱼,顿时就不干了:“操.你妈的郑子心你吃枪药了?刚刚她在这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疯呢?有种你扔她啊,人都出去五分钟了你拽个几把?”

“……狗逼。”郑子心被堵的一时无话,骂了一句身子向后一倒,砸在铁板床上,发出“砰”的一声。

“行了行了,张煜郑子心你俩都别吵吵了,犯得着和疯狗咬么,一嘴毛不膈应的慌?”李思虞翻了个白眼,有冲着郑子心冷笑:“你也是,追不着那疯.逼就追不着呗,你看看你那德行。”

张煜在上铺倒挂下来,像个无头女尸,她“嘿嘿”笑,“不是追不到,关键是还打不过呢,强上都上不了。可怜我们子心呐,都想为了小哑巴从良了,结果呢?让人揍的妈都不认得。哈!哈!哈!”

“操,你丫找抽是吧!放你妈的闲屁!老子怕她?”郑子心顿时一张脸皱成包子,青红白三色像是走马灯,“你们也是真怂,让个新来的欺负的一个个都他妈是狗怂,姐们一块上给丫松松骨头长长规矩,都说好了新来的轮玩一周,就她他妈的例外,操,早知道老子……”

“你以为都和你似的对女的有兴趣啊。”张煜吐了口唾沫:“我可等着出去呢,都知道吧,余烬是个无期的,人家岁数够了直接出门左转宴北监狱安排,你想不开你招她?快省省吧你。”

房间里因着这句话突然又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像是陷入泥淖,一种莫名的气氛一瞬间炸裂,像是攫住每个人的咽喉,逼着一群半大孩子收起戏谑,思考一个名为’未来’的东西。

好好改正,好好学习,早日出去。

谁愿意在这鬼地方呆着……

在所有自欺欺人的无所谓之下,都是和余烬一样的,恨不得翻过高墙越过电网,也要逃离这一片空气。

但做不到。

所以笑笑:“老子在这也挺舒坦的”、“在哪儿活着不是活”、“宁可让我干活跑圈,我也不出去念那鸟的书”、“看见我那渣爹我就眼瞎,这里呆着好,眼不见为净。”

没有人会反驳这种论调,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质疑这些就是质疑她们这些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妈的葡萄酸的很,谁会想要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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