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难当+番外(215)
作者:融泥
夜趋于寒凉。风吹打着树上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玉清湖畔的角亭里充斥着年轻的欢笑,是从华央宫那处踱过来的,听声音像是来赴宴玩累的官家小姐们。又到中秋。建康城里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飞在黑暗里,像一只一只绯色的萤火虫。江后一个人坐在回廊的栏杆旁,视线从下面那些渺小身影转移到悬于半空的冷月上,紧了紧身上的墨羽斗篷。她们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下面的灯火辉煌,与玉清楼上的寂静冷清相比,几乎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隔着人间烟火,她能看到城里的每个角落,而唯一能让她目光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叫张印的小太监,前些天指给她的,离宫城不远的那座崭新的瑞王府邸。每夜都能看到那里的灯起灯灭,似乎这是这座高耸的玉清楼,带给她的唯一的好处。
实在是觉得凉了,她便起身回到房里,关好门窗。将斗篷解下,搁在衣架上。坐回案边,拿起原本搁在那里的书,默默地读。漏壶的滴答声,充斥着空荡荡的房间。单调且不断重复。进来添灯油的老宫人都听得厌烦了,打着哈欠,恨不得一步作三步地远离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而她始终淡淡地专注着书上的内容,对一切充耳不闻。实际上,适应孤独,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忽然有一阵风,将纱窗吹开,江后拿着书起身踱过去,从里面把窗子扣上。然而就在两扇窗子的缝隙即将合上时,一只白皙的手忽然抓在了窗棱上,阻住了她推窗的动作。
她愣住,反手将窗子慢慢掀开。渐渐,一个黑色的影子近似虚幻地出现在眼前。只一瞬间地停顿,那影子便迅速地从窗子外跳进来,反身关上纱窗。回头扯下自己的面巾,噙着满眼的泪光,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皇奶奶!”
那张纠缠半生的脸,触手可及的距离。如果不是她张口吐出委屈的声音,她几乎一刹那都要错认。
“烨儿!”手中的书无意识地落到地上,江后慢慢把她的脸捧起来,指尖在那张真实透着温度的面容上停留,诧异,惊喜,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她眼中不断地交替变换,仿佛这一刻,她正做着这世界上最不想醒来的梦。当那唤着“皇奶奶”的脑袋再一次拱进她怀里时,她才敢确信,辜负了她数十年的中秋,第一次将她心心念念的人送回了她的身边。
李攸烨呜呜呜呜地哭着:“皇奶奶,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告诉孙儿,孙儿给你报仇!”
嘴角以最自然的弧度扬起,江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眼睛里却覆着一层水润。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将近一年,多少封讲她时时安好的信,都不如这一面,来得让她踏实心安。
江后把李攸烨拉到灯下,仔细地揉捏比量:“哀家没事,他们不敢把哀家怎么样。让哀家好好看看,我的烨儿怎么又瘦了?”她比以前更清减了,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李攸烨噙着未干的泪痕在原地转了一圈,满身的灰尘泥土终于落进江后眼里,她蹙着眉,用袖子轻轻为她擦着脸:“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是陈师傅,他探听到皇奶奶的下落,就带烨儿来了,我们走的密道!”李攸烨自己用袖子擦了把脸,抖着肩膀看着江后:“陈师傅现在就在外面守着,他让孙儿快去快回,可是……”好不容易见了皇奶奶,李攸烨再也舍不得离开,她想起江后曾经受的苦,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她抓着江后的手:“皇奶奶,您跟孙儿一块走好不好,咱们离开这里,管他谁当皇帝,谁造反,都不关咱们的事!”
“烨儿,不要说这些负气的话。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你就好好听哀家讲。”江后把她拉至榻上坐下,把她眼角的泪抹去:“你听好了,现在玉瑞已经岌岌可危,你必须挑起玉瑞的江山,这是你的责任,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知道吗?”
“可是,皇奶奶,您隐忍了半生,可是最后又怎么样了呢?孙儿知道皇爷爷待您并不好,皇奶奶为什么还要为他的江山操劳,还骗孙儿说您曾经过得很好?为什么?”李攸烨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江后愣在那里,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她都知道了吗?她早该晓得的,从她哭着扑进她怀里时,她就该知道的。
“烨儿,哀家不是为了他的江山,哀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样!你乖乖的,不要有恨,它太过可怕,会吞噬了一个人的一生,你听哀家的话!”江后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受了某种惊吓般,连指端都是抖着的。李攸烨从未见过她如此这般,露出软弱的一面,心顿时被揪紧,忙抱住她:“皇奶奶,孙儿听话,孙儿以后都听话,皇奶奶……”
极力压抑着心里那久远的恐惧与酸楚,江后慢慢地抬起手抚上李攸烨的后脑勺,把她轻轻推开一段距离,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的镇定:“烨儿乖,不要哭了,看都成花脸猫了!”
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无尽地恨更能彻底摧毁一个人的一生。江后目送着李攸烨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黑夜里,心中刚刚被温暖过的一角,重新被冷意冰封。她的丈夫,儿子,都是这样被恨生生摧毁,她隐瞒了这些,只是想为她的孙儿构建一个没有恨的世界。这些,她能否明白?
李攸烨重新回到密道,和陈越一道往回走。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陈越:“陈师傅是如何查到皇奶奶下落的?”如果不是陈越带路,她根本想不到皇奶奶会被软禁在玉清楼上。
陈越边走边说:“每年公子生辰的时候,太皇太后都会吩咐御膳房煮一碗长寿面,今年也不例外!宫里现在正举办宴会,做得都是山珍海味,有谁会专门要一碗面呢?我早上便去御膳房守着,专门跟着那送面的厨子,便一直追到了玉清楼!”
李攸烨恍然大悟,眼睛又有些酸楚,突然后悔,方才没有问江后要面吃。他们走到一处拐角,李攸烨抬头看着边上的通道,问:“这是通向哪里的?”
陈越举着火把,辨别了一下方位:“这是璇乐宫!”
“璇乐宫?陈师傅稍等,我去看看皇姐!”李攸烨道。
陈越点点头:“这里直接通向璇乐宫内室,公子快去快回!”
当李攸烨摸索到璇乐宫的出口,她沿着阶梯往上走,发现这出口竟是一张床。而她正站在床底下。刚想伸手把床板掀起来,却突然听到上面有人在说话,听声音不是李攸璇的,却分外熟悉。
“喂,你不要整天冷着一张脸好不好,这样迟早会把自己冻死的!”竟然是鲁韫绮,李攸烨抬起的手,蓦地放了下来。
“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本宫这里已经被大内侍卫包围,你怎么可能混进来!”李攸璇地声音似乎充满恼怒。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380遍了,能不能换个问题?”鲁韫绮托着下巴,一双妩媚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坐在床榻上,始终端着架子保持固定姿势地女子,道。
“不能,你先回答本宫!”
“我只是看你一个人怪闷的,特地来陪你解解闷,我怎么来的不重要!”鲁韫绮摘了桌上的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哼,本宫才不闷,不需要你陪,你快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李攸璇不依不饶地说。
鲁韫绮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说我是从天上飞来的,你信吗?”
“休要糊弄本宫,本宫才不会信你胡说八道!”李攸璇扭开头,气愤道。
“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鲁韫绮摊摊手,无辜地耸耸肩,继续吃葡萄。
“你!”李攸璇咬咬牙,从床榻上站起来,走过去:“你现在给本宫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