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难当+番外(213)
作者:融泥
屋里出现短瞬的沉默。
“你们暂且都出去!”江令农掸了掸胡子,细瘦枯干的面容,最后呈现着不容置疑地态度。
堂门全部关闭。屋里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李攸烨凝眉垂思,不知道他究竟要告诉她什么。而江令农已经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烛光不经意间将他佝偻的身形雕刻在地上,李攸烨以前从未发觉,他已经如此年迈和苍老。心里不禁有些心酸。她终究无法怨恨他,那个从小手把手教她成长的老者,印象里一直是精神矍铄的样子,从未呈现如此的颓态。
沉寂已经有些时候,江令农终于开口:“你首先要知道的是,燕王,”一字一顿:“不是盛宗的儿子!”
李攸烨愕然抬头,一股由内而外地冰冷,骤然冰封全身。
她毫无预警地冲出江府,怒挥马鞭,朝城外奔去。城门的守卫,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从暮色中去而复返,来不及举枪阻扰,就被乌龙强壮的马蹄仰面撞翻。
“快把她追回来!”马欢在城楼上大声命令。
“马将军!”这时候杜庞纵马赶来,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一脸焦急,却仍客气地朝城楼上抱拳:“瑞王只是出城散心,在下稍后便把她劝回来,还请马将军能够通融!”
马欢为难地低头盘算一番,咬了咬牙:“门给你们留着,杜总管快去快回,不要让末将难做!”
“多谢!”杜庞感激地抱拳,挥起马鞭“驾”得一声,就朝李攸烨追去。
墨蓝的天,像浸透了妖孽的血,钻入喉咙,令人喘不过气。猎猎的风鼓动她的袍角,如同在酝酿一场疯狂的撕裂。这一刻,她的目光浸透着仇恨的颜色,座下的乌龙狰狞地狂奔,似乎要带她穿越眼下这无尽的地狱。
盛宗康旭七年,齐王李安起与蒙古王木罕暗中勾结,设计圈套,引盛宗入彀,盛宗被困北雍关。与此同时,李安起率军包围京都,以栩儿母子性命要挟盛宗,盛宗忍辱投降,被蒙古俘虏。同年,李安起僭位,起先对先栩儿母子以礼相待,但是后来……
“驾!驾驾!”每一声宣泄的怒喊,都像在心口重击。复仇。她的眼睛烧成了赤红。泪水重复着风干、溢出的轮回,叫她在悲怒与痛哭的边缘跌荡。心揪扯一团,激烈的马蹄奋力地踏在僵硬的地表,仿佛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复仇,复仇……那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咆哮,几乎将她囊括进最原始的杀戮中。
十年。
车轮骨碌骨碌地滚动着,江令农呆滞地望着车顶上摇摇晃晃的坠子,老态龙钟的脸上挂满憔悴。十年生华发,十年嫁人家,十年功名就,十年故人老。十年究竟有多漫长?置身事外的人,或许永远不会懂。
人一旦被缚上宿命的枷锁,无法挣脱,只有熬度。
满头银发的江老夫人,抚着手上的龙头拐杖,挑开窗帘去看那渐行渐远的江府宅院,墙面上每一处斑驳,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不着痕迹地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老身都在这里住了五十年了,自从嫁到你们江家来,就没离开过,这乍一离开……哎,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江府仆从在前头用力挥着马鞭,江令农枯瘦的身子裹在毛都快掉光了的破旧裘衣里,随着车厢的颠簸,微微晃动。
“我们老了,这里是年轻人的战场,咱们去过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不好吗?”他平淡地说,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隙,给两个年轻人一个同样的机会,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了,接下来该怎么选择,一切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燕王不是盛宗的儿子?!”张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攸熔递过来的信件。大概是太兴奋了,李攸熔忍不住把江令农的密信拿出来分享给身边的人:“朕一直担心燕王会再次谋反,现在,朕已无后顾之忧,他既是李安起的野种,那他就彻底失去了夺位的资格!”说这话的时候,李攸熔忍不住拍案而起。
“如果这是真的,那太皇太后她……”张鹤人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那高不可攀的女人身上,不知怎的,心里没有感染到李攸熔的一丝快乐。
李攸熔脸上出现一瞬间的僵硬,不过随即被他的一笑带过去,他捏着那封信,语气飘忽让人揣摩不出意味:“你放心,朕,会替她报仇的!”
“皇上打算如何报仇?”
“呵呵,”李安起玩味地笑着,一道兴奋扭曲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慢浮现:“谁欠的债自然要谁去还。李安起要是知道,他的亲生儿子,在他死后亲手断送了他的根基,估计会死不瞑目吧,呵呵,哈哈哈哈!”张鹤人手微微抖着,心中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冷。
……
辅仁十六年,八月十五日。
由于靖北侯前几天在韶阴大败齐军,成功阻住齐军南下攻势,而上官景赫业已赶到秦淮岭一带布妨,李攸熔这两日心情大好,精神焕发。不仅加封张仲良为玉瑞兵马副元帅,更是对张氏子孙大肆封赏。朝廷上下莫不歌功颂德、欢欣鼓舞。今日正逢李戎湛祭日,李攸熔更是借着这个机会,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他特地下诏盛宗一脉,除韩王李戎泊伤势未愈不能走动外,其余所有子孙必须到场。这当中自然包括刚被降为燕候的李戎沛。
一大早,李攸烨便将礼服穿戴整齐,铜镜中发现自己的玉冠斜了一点,想唤杜庞给她重新给她弄一弄。刚从内室踱出,便看到江玉姝端着一碗长寿面,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本姑娘亲手做的,快尝尝好不好吃!”李攸烨恍惚然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皇奶奶都会让御膳房为她准备一碗长寿面,亲自看她吃下去。
仿佛就在昨日。李攸烨眼睛有些涩,哽了哽喉咙,从江玉姝手中接过面,便坐下大口吃起来。有大颗的泪滚落在汤里,让这面的味道酸涩异常。
“你不要这样嘛,今天是你的生辰,皇奶奶自然也希望你能开心,乖,笑一个嘛,不要浪费本姑娘的心意!”江玉姝想让她能开心点,故意把话说得轻松一些,虽然她的眼睛也红了。
“咳,不是,是你这面,好难吃!”李攸烨咳了几下,噙着满眼的泪,却苦笑着望着她。
“你!”江玉姝噎住,一下子把碗抢过来:“难吃就别吃了,岂有此理,嫌难吃还吃!”气死她了,她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辛辛苦苦煮的面条,居然还被嫌弃难吃。
“唉唉唉,逗你的,给我给我,我还没吃饱呢!”李攸烨笑嘻嘻地要把碗要回来。江玉姝生气地端着走开,就是不给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怕这面真的不合李攸烨口味,万一李攸烨为了哄她,忍着吃那就不好了。
“哎呀,玉姝,你看我的玉冠歪了一点,你给我弄弄吧!”李攸烨指着头顶对她说道。“哪里歪了?”江玉姝放下碗筷,就要去给她弄,不提防李攸烨一把将碗夺了过去,捧着坐在椅子上,用筷子指指自己的头顶:“这里歪了!”然后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江玉姝虽然面上有些恼火,但心里却满满都是感动。
辰时。祭祖的队伍正式从宫门出发。前往太庙。
李攸烨骑着马行在銮驾一侧,百姓早已将街道两旁堵得水泄不通。山呼海啸地万岁声中,还夹杂着零零碎碎的议论。这位曾经的少年天子,如今的年轻瑞王,跌宕的人生起伏无疑成了百姓口中议论的焦点,引起无数人的伤怀感念。而她那风神俊秀的气度,天然去雕饰的风华,在这场庄严持重的仪式中,成了民间为数不多的令人记忆深刻的话题。
李攸熔透过龙辇缝隙,窥探外面的景致,那浩瀚的万岁声,使他心情无比雀跃。视线偏到李攸烨身上,他轻蔑地笑了笑。
当一行人到达太庙,陆续下马,远处的侍卫向李攸熔禀报:“皇上,燕候到了!”李攸烨扭头望去,在一级一级地白玉石阶尽头,李戎沛快速下马,朝这边大踏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