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70)
作者:橘桔橙
闻世芳诡异的断句成功惹恼了倪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让天影守好她家的酒窖!?”
“张道友这几日一直在画画,你不想看看他画了什么吗?”闻世芳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说起了张真。
她姨母可疑地停顿了。正在倪霁不禁想入非非,开始想张真画上的姨母是什么模样时,却听到倪涯不太确定的声音:“……顾简阳?”
闻世芳欣然点头。
“也是难得。毕竟顾简阳是长洲剑仙弟子中最有可能以剑证道的。”倪涯声音忽地冷淡了几分。
若她没有记错,水云画师的绝技便是摹写,临摹山川真意也可,仿制各色剑意也行,只要修为足够。
“张道友可是万般嘱咐我不要告诉你。”闻世芳继续道。
倪涯冷哼一声:“这傻小子,我只是不喜顾简阳罢了,又不会撕了他的画卷。倒是你……”
闻世芳坦然道:“他还没画完,让我拖住你。”
倪涯半晌无言,良久才道:“既然如此,那便来比一场吧。”
长生剑灵激动起来,倪霁听见长生剑发出阵阵低鸣。
下一刻,两人俱是化作一道流光,直奔白鹿崖。
白鹿崖是谢家地势最高的地方,仰头是无边青冥,俯身是万丈云海。
闻世芳手中的法器便是她一惯用的不惊——外表漆黑,散布着一些白点,似乎脆弱无比,而且完全看不出来路。
如果她没有去过不问天的话。
不惊应该就是用不问天上那一棵巨树炼制而成的。
这一次和上回与方圆的切磋完全不同。倪霁身在长生剑中,每一次出招格挡,迎面而来的都是一股生机勃勃又似乎带着几分冰凉的灵力,那莫名的寒气几乎直入神念。而倪涯这一边,澎湃的剑意包裹着她,秋水、落霞、溪山三部剑诀的剑意似乎渐渐融合了起来。倪霁一边几乎要沉醉其中,一边又不断被闻世芳的诡异灵力惊醒。
她不知道二人到底比了多长时间,只是忽然多了一道陌生的灵力。
白鹿崖上,多了一个身着水碧法袍的女子,眉目昳丽,赤手空拳地就加了进来,招式十分刁钻古怪,还带着一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辣气势。
46 ☪ 第 46 章
◎长醉不复醒◎
几十招后,三人俱是停了手。
“文卿,你怎么也来了?”闻世芳看着招摇得很的女子有几分惊喜。
倪霁盯了一阵,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的异样感——五十年前的闻世芳情绪要比后来的明显太多。惊喜这种表情,她从未在从未在后来的闻世芳脸上见过。
“如此大事,我自然要来瞧一瞧的。”这位文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细骨折扇,慢悠悠地摇了起来,看上去颇为风雅,像是风雨山庄里出来的书生一般。
“是替哪一方瞧一瞧?”闻世芳一挑眉,口气十分熟稔地问道。
“怀梦哪里的话,我只是个爱热闹的俗人,不过是自己过来瞧好戏而已。你最知道我了,这种百年难逢的场合我定然是要来的,要不不是浪费了么!”
蒋文卿连连摇头,又笑眯眯地对着一边抱剑而立的倪涯道:“倪道友快到半步剑仙了吧?”
“还早还早,”倪涯声音听着十分客气,“蒋道友也快到半步元君了吧。”
“还早还早。”蒋文卿回道。
闻世芳笑了出来,不是客套的浅笑,也不是温柔而无奈的轻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畅快的笑。
倪霁呆了刹那。
她知道人是会变的,一个心胸宽广之人可能在数十年后就成了一个人人厌憎的阴险之徒,但她经历过的年岁还太少,远撑不起这样的切实体验,直到此刻。
霎时,年轻的剑客心中有了一种隐秘又蓬勃的渴望——她想再看一次那眉眼间没有阴霾的样子。
蒋文卿一只手摇着扇子,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上了闻世芳肩膀,“小生不才,寻了几坛日月光来,一起?”
日月光,三洲十大名酒之一,应该是青州出产的。按照那些年青州的混乱状况,一坛日月光该要上千玉钱了。
能舍得花这么多钱买酒的人,不是极其有钱,便是本身是个无可救药的酒腻子。
不过,姓蒋又爱喝酒,还跟这三位都有交情……
倪霁陡然想起来,谢家正有这么一位蒋客卿,还颇有几分名声,只是不知为何,她从未和这位客卿见过面。
这酒终究没有喝上。谢天影果真来了一趟,把闻世芳给拖走了,说是杨家与她师傅有旧,指明要她在场,才肯详谈。
倪涯与蒋文卿似乎不太对付,闻世芳走后,两人草草寒暄了几句,竟也散去了。
倪霁以为她姨母多少会去远山堂看一看,但未曾想,她竟然就一直独自呆在杏林里,不是练剑,就是在铭刻玉简。
那玉简里的除了溪山剑法,便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
杏林空荡,这几日只有张真来过几回。没了旁人的起哄,看着确实玉树临风,落落大方。每回来,他都会画完一副长卷,其上或是泼墨飞扬,或是工笔细描,一招一式均是栩栩如生,剑意如烟霞客亲临。
倪霁认得这些卷轴。多年后,水云画师曾拜访谢家,他走后,谢姨便将这些卷轴统统送到了她这里:“这都是故人之物,合该归你。”
她在谢家十二年,对着这些卷轴参悟了无数遍,却总觉得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真意未曾参透。
她曾以为是修为不够,境界未到。但也许,画上多的是那一抹情愫。
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张真舍不去的、抛不掉的杂念。他是在临摹剑意,也是在留下那时那刻那个舞剑的人。
树影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就在溪山剑法快要刻完时,落叶簌簌作响,长生剑灵也传来十分欣悦的轻响。
是闻世芳,依旧是一身羽衣绿裙。她并没有直接落下,而是踩着落叶一步步走来,林间细碎的日光落下,照得她好似是林间鸟雀成精了一般。
“栖琼。”闻世芳停步,轻轻唤了一声。
倪霁这才发现,她师叔的表情不太对劲,多年后时常压在她眉梢的东西,如今已经初见端倪。
“唉,怎么?”倪涯没停手,随口答道。
闻世芳没立刻答话,又继续走了几步,直到她的阴影落了半道到玉简上。
许久,闻世芳才淡淡道:“杨家只愿让我进入雁归处。”
“唔,那便是谈妥了?”
“……算是。”
“那不挺好的么!谢叔叔可算能歇一歇了,相比他现在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
对面,羽衣人的神色愈发冰冷,倪霁心头猛地一跳,连长生剑灵都静了下来,像是一滩波澜不起的死水。
“怎么了?远山堂出事了?还是江元君?不,师傅她定然不会出事。那,谢叔欠你钱了?你如今这脸色恐怕都能把小云儿给吓哭了!”
倪霁:“……?”
玉简终于被收了起来,千里白刚刚被刻完最后一划。
功德圆满。
倪霁完全没注意到玉简,如今她全副心神都在闻世芳上。
她师叔不对劲!
如果,真的按照当年的结局,那么今日也许就是最关键的那天。
好机会!
长生剑内,被困住的剑修拼命地戳着方才还欢欣雀跃的剑灵,但剑灵就像一团摸得着,戳不动的云一样,次次落空,阶段性装死。
四五人高的杏树下,倪涯看了眼高高飘在天边的卷云,抚上长生剑的剑柄,不知怎得,不仅剑灵一个鲤鱼打挺似的又活了过来,连倪霁也是一激灵。
她轻笑一声,稀奇道:“你今日是转性了,打算装鬼吓我?”
闻世芳眼神一沉,某种令人惊心动魄的东西刹那间浮现出来,然而不过是一错眼,她便恢复了寻常模样,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哪里都没出事,只是刚刚海国传信过来,说最终还是说动了师傅,所以无愁海那边你就不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