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58)
作者:橘桔橙
倪霁一怔,“没事,别急,你想呆多久都可以。周大娘呢?”
周知礼没说话,一时众人耳边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学堂!”宋青一声惊呼,“学堂出事了!”
闻世芳眼中陡然一寒。
秦氏来人了?
“周一元在干什么!?他疯了么?!”
宋青一向欢脱自在,三分的好玩也能被她说得有七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生气的模样。
许是听到了宋青的声音,一直垂着头的周知礼抹了把脸,抬起头哽着声音道:“我爹回来了,硬说高大娘是逃出来的不三不四的人,逼着高大娘给他钱。奶奶已经被他气病了,徐大夫来他也不听……”
倪霁沉默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周知礼太过瘦弱的背。
“没事的,别担心。高大娘不是寻常人,我们和树仙也一定会解决这件事的。”
闻世芳:“我去一趟学堂。”
学堂内已然一片狼藉,深深浅浅的墨点溅得到处都是,平日里整整齐齐的几案东倒西歪,四脚朝天,散落的纸页甚至飞到了屋外,整个学堂像是被洗劫了一般。
“……我知道的,你不就是个年纪大了、没人要的东西么?我看你那儿子生得也还不错……”
“够了!”
闻世芳到的,正是这个时候。
高初云站在一堆倾倒的书册前,发髻光滑,上面只别着一只最简单不过的木簪,粗糙裙角已然染上了点点墨迹,看向周一元的眼神冰冷得有如看死人。
对面,衣着较之乡民精致华丽了不少的男人满脸得色,眼神一遍遍地打量着高初云。
几步之外,杂乱的几案后,半大的少年双目赤红,拳头攥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去,给得意张狂的男人狠狠几拳。
他身后,一身青衫的道衍正死死按住他,脸色难看得出奇。
“这里是学堂!”
“学堂又怎样!?你不还是在这里教书么?算得上什么清净之地!我二弟的病若不是你带来的,还能是哪里来的?!今日你若不给医药费,我便不走了!”
高初云深深盯着面前嚣张的男人,是她低估了此人的下限,又高估了山野之地的淳朴民风。
“你可有什么证据么?”
“这要什么证据么?你自己不就是么!你可能拿出你的户籍么?像你这样的,除了那些馆子里的,还能有谁?可别说你是什么失势的大家小姐,那可都是话本里才有的!”
“慎言!”道衍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
“嚯,这还有个小白脸呢?”
周一元先是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新姘头……”、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然横在了他脖颈上。
38 ☪ 第 38 章
◎喜欢的东西太多了,怎么能什么都要呢◎
“我二人清清白白,此后我也不会再嫁。”高初云一手执剑,眼神越过重重人看向周一元后方,语气平稳至极。
闻世芳心中一动,转头望去。
是徐南星。
周一元白日见鬼般得瞪着眼前这个女人,某种透骨的寒意正一丝一丝地传入体内,像极了他在赌场中输得一件衣服也不剩时的感觉。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高初云看着这么瘦弱的女人,是怎么拾起一柄剑的。
不过,若是只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那也未免太小看他川南府头号混混的名号了。
况且,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外乡女人有钱!
他念头一转,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吼起来:“杀人啦!”
高初云脸色已然铁青。她从前对付过许多人,但却不包括像周一元这样没皮没脸的无赖混混。
剑锋不自觉地往里进了一分。
只是,杀猪般的叫声持续了还不到一息,便陡然消失。
“滚出去。”
高初云一怔,看向突然出现在周一元面前的青衣人,眼神陡然多了几分深意。
闻世芳的声音平淡至极,但不知为何,周一元神色顿时停滞了,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他极为惊恐的东西。
“……我不走!”
闻世芳一怔,眼神诡异。这周一元倒真是意志坚定。
“那好。”
青衣人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拎住了他的衣领,微一用力,直接丢到了外面。
砰——
高初云:“……?”
“现在走么?”
闻世芳走出去,心平气和地问道。
一身狼狈的男人无意识地扣着身下的泥土,只觉得哪里都疼,眼神惊恐至极。
为什么?
那个外乡婆娘的力气已经够大了,这个女道士又是怎么回事!?都吃错药了么?
他不过是走了几个月而已,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多了这么多怪胎!?
“……你伤了我!该赔我药钱!”他梗着脖子喊道。
“可以,”闻世芳点点头,丢了袋钱出去,“别再回来了,要不然……”
青衣人有若实质的视线停留在周一元腿上,意思明明白白——他若还敢回来,这两条腿就别想要了。
只是个女人而已。但……周一元再度体验到了他在赌场打手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寒意。
不,还要更胜一筹。他哆哆嗦嗦地点点头,怀里那袋子钱重得超乎想象,也冷得让他心惊胆战。
“罪过罪过。”
匆匆赶来的清风老道已然得知了些许始末,不住地念叨着。
只是,这歉意大抵也是礼节性的,没两句话,他便瞪眼开始破口大骂:
“周一元你这个泼皮无赖!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着你这样胡闹!你爹要是知道了你这个样子怕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讹人?!你娘送你出去闯荡你就学会了这个么!你娘生了你真是遭罪!你信不信我把你手给剁了!我告诉你,你从小到大什么事我都知道,你现在要不要听我讲讲你七岁尿床的事……”
有压抑不住的细碎笑声传来,方才还怂得跟鹌鹑似的学生们已然从震撼中回过了神,毫不客气地围观着这位顶顶有名的混子被须发皆白的老道教训的场面。
“你猜他这回输了多少?我说起码有三十两!”
“我看不止,得有五十两,要不然怎么肯大老远回来讨钱呢!”
“嘿嘿,我看周大娘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什么了,长手长脚一个儿子怎么就成这德性了!”
……
深山小村,寻常的五口之家便是可劲儿花,一年也不过十五两银钱。只是,这点钱在州府里却是不值一提了。
若是寻常出没于赌场花巷,那花起来便是没个数了。
高初云敛了剑,不再去看那抱头躲着清风老道指指戳戳的男人,朝立在一边的青衣人歉然一笑,便回身进了屋。
周一元走了,今日的课还没怎么上。高初云和道衍带着学生们收拾了一番后,便再度开始上课。
闻世芳在屋外静静立了一会儿。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她渐渐能体会到当年她师傅的心情。想来,江潮生当时捡到不过襁褓中的她,也该好是一番鸡飞狗跳。
一个几乎天生天养的鲛人,自小便是在无尽海水中悠游,修炼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闲来无事便作弄些无辜凡人亦或是修士,骤然捡到一个需要一日三餐、离了陆地便活不了的凡人小孩儿,也是……怪可怜的。
闻世芳回想起来,她小时候的识字启蒙不是一堆才子佳人、妖仙野狐的话本,就是鲛人的各色史料。无他,江潮生就好这些。后来,大概是江潮生烦了,便上岸掳了一个名声颇为不错的教书先生。
先生虽然学富五车,但书院之中教的那些江潮生却看不上。江潮生肆意惯了,看不惯古板的先生,没多久就把他送了回去。
最后还是她亲自上阵。
相比而言,她的小师侄识文断字,辟谷已成,进退有度,可是太好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