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41)

作者:橘桔橙


然而,一息未过,符文便再度闪烁着蜂拥而上,气势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符文像是陡然有了实体一般,撞到剑上叮叮当当,如碎珠落地一般。

但倪霁却也还有余力,闻世芳便由着她在符文海里腾挪辗转,只在必要时出手挡一挡。

瞧了一会儿,闻世芳才看出了门道,背后之人修为虽高,但似乎并不想取人性命。若是为了将闯入者杀死,那这符文也太过温柔了。

另一边,破败屋舍投下的暗影中,一小童子缩头缩脑地迈着小碎步,目标直指最后面那间被师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进去的厢房。

平安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孩子,长到这么大就没有挨过几次他爱钱又嘴碎师傅的训。但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记录到此为止了。

山中夜静,一丁点儿奇怪的声音都显得突兀。那叮叮当当的声音肯定不是松涛声,也不是下雨了,于是本是起夜的平安小童子大着他鹌鹑似的胆子,打算去看看。

未曾修炼之人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实在瞒不过闻世芳,她有些懊恼地意识到,她没下禁制。

那便,差不多了。

袖袍一震,原先还纠缠不休的符文像是遇见了烈阳的积雪一般,从实到虚,从虚到无,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白纸悠然飘落。

夜色沉沉,逐渐暗淡的青蓝光芒中,两道飘忽到不辨四肢的人影直勾勾地站在厢房内,几步外还有一团红得吓人的东西。

平安小童子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啊啊啊!有鬼!”

童子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长夜。

数座厢房之外,清风老道一个激灵,猛地睁眼,眼神却还没完全聚焦。

什么东西?!

不对!

是、是平安!

他骤然清醒,连滚带爬地跌下床铺,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冲出了房门。

尚未变声的惊恐的声音似乎具有堪称诡异的冲击力,倪霁毫无防备,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嚎完这一嗓子的小童子僵着脸,转身就跑,跌跌撞撞,也不管哪个方向,心跳得几乎到了嗓子眼。

闻世芳摇摇头,远远送出一道清风,又不放心地给他加了道清心咒,自觉十分对不住这小童子。

“点睛术?!”

倪霁匪夷所思地盯着手中线条圆润、睁着两只黑黝黝眼睛、看上去完全无害的小纸人,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闻世芳扭过头,缓缓笑了起来,“对,点睛术。”

26 ☪ 第 26 章

◎点睛术◎

点睛术,顾名思义便是给一些小物件点上眼睛,以便给主人们做些小事,用于点睛术的东西大多都是小纸人,也有用草叶之流的,一来方便,二来也不似符箓之类的费钱。毕竟,点睛只能点一次,而后不管材料多么昂贵不可得,都废了。

至于用处么,大到端茶倒水,小到暗地里使绊子,不一而足,全凭修士的目的和自身修为。

点睛术乃是小术,修士多少都会一点儿,但像那位不知名修士做的这般能对敌的,却实在少见,倪霁甚至都想不起来有谁能做到这种地步。

无他,只是没必要。

对敌么,阵法、禁制、符箓,再不济同门、妖兽,哪一个不比脆弱的纸人来得有用。

除非,是有什么非用不可的理由。

经历了这么一个乌龙,二人唯恐再惊动旁人,已然回了客栈。昏黄灯火下,闻世芳看着瘫在桌子上的巴掌大的纸人,肯定道:

“是那位南华观道人。”

“明月观居然和南华观有旧?”倪霁摇摇头,有些不可思议,“那这是为了防备修士?还是说,这山里有别的东西?”

“南华观一向避世,每代下山的弟子都是屈指可数,离这里又有千里之遥,确实有些奇怪。”闻世芳沉吟片刻,继续道,“要么就是,那位周先生的死有些蹊跷。半天山脉向来是诡秘之处,深处更是有栖居着几位寿数悠长的大妖,这里有什么谁也说不准。”

说话间,带着凉意的夜风从打开的窗户中溜了一道进来,躺得四仰八叉的纸人似乎动了动,又好像只是闪烁的灯火在它黑亮眼睛里的反光。

闻世芳不着痕迹地瞥了纸人一眼,忽地促狭地朝倪霁笑了笑:“这小东西做得倒是十分精妙,不知是哪位巧手做出来的,不如我们将它拆解看看?”

倪霁一呆,相处这些日子,她已然发现,闻世芳并不如她预想的那般淡漠,但此时此刻,却更有些不同。

怎么看,她都觉得,闻世芳笑得不怀好意,简直是在恐吓那纸人一般。

“好、好啊。不如就从……”倪霁磕巴了一下,声音飘忽,眼神在纸人上一寸寸扫过,琢磨了一下。这纸人折得十分精妙,十指俱全,连略微尖细的指尖都做了出来,作为赋灵点的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若有神思。

许是因为先前的大战,它约莫是胳膊肘的地方多了一道隐约的断痕。

按她自己的经验,要想暂时不毁去点睛术而拆掉纸人,最稳妥的方法便是从身体末端。

“不如从这里开始吧。”倪霁虚点着纸人的胳膊肘,一脸认真。

闻世芳:“好主意。”

话音刚落,原本仿佛四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的纸人噌一下弹了起来,两条上下一般粗的腿抡得跟风火轮一般,眨眼间便窜到了窗棂上。

油灯火被它带起的风一激,差点吹熄。

只差一步,它便可跌入沉沉暮色,寻着主人灵力的来向奔去。

然而,到此为止了。

就在它一条腿已然跨入虚空时,一只修长的手自上而下精准地捏住了它的头,而后一把拎了回去。

“你已然有了灵智?”闻世芳饶有兴趣地说道。

纸人很委屈,委屈到瑟瑟发抖。当然,也可能不是委屈,而是畏惧。

纵然这修士目前不过是口头花花,但它已然嗅到了一股隐微而危险的气息。

那种在人上大抵叫做“寒毛倒竖”的感觉。

不过,它再怎么样,都说不了话——那人没给它画嘴巴。

闻世芳:“我问你答,若是,就敲一下桌子,不是,就敲两下,明白么?”

咚——

不错。闻世芳满意地点头。

“你主人是南华观的?”

咚——

“你知道那修士为什么死?”

咚——

倪霁一喜,却见纸人又犹犹豫豫地敲了一下。

这算什么?

等等,这纸人的灵智当真已经到如此境界了么?这可简直是把一次性的纸人做成了灵宠啊!南华观的道法如此神奇?

再者,这小纸人会说谎么?

倪霁还在怀疑,闻世芳却挑了挑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问了下去:“你主人知道那修士为什么死?”

咚——

“你主人是树神?”

咚咚——

“你是为了保护明月观才被放到那里的?”

咚——

“你主人在山里?”

咚——

“山里有宝物?”

咚咚——

闻世芳还欲再问,但纸人已经似乎不堪重负地狂敲起来。

咚咚咚咚咚——

她定定地看了纸人一阵,只见它敲击的节奏渐渐慢了下去,纸片脑袋转了个微妙的角度,似乎在躲避她的视线。

明摆着有问题。

莫名地,倪霁居然觉得自己在那张只有两个点的脸上看见了“疲惫”和“心虚”四个大字。

真是,奇了怪了。

纵然剑法锋芒毕露,但倪霁一向不是个出格的修士,兴许是天生如此,也可能是当年离开倪家时,她已经大到能让某些东西深入骨髓了,总之便是她在人均热情爽朗、放荡不羁的谢家呆了多年,她也仍不改本色。

但再怎么温和守礼的人,也总会有一些特别的时候。

“你既已生了灵智,不知道搜魂对你有没有用?”

年轻的剑客说得平淡极了,像是在讨论今天夜宵吃什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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