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255)

作者:橘桔橙


那柄立下赫赫凶名的天心剑已然出鞘。

那看上去是一柄很普通的剑,但易灵安知道,必要的时候,那些剑气会变得多么锋利,仿佛远远地被擦过,都会留下血痕。

那是一种烙印在神魂上的战栗感。

一片寂静中,两人悠长的呼吸声变得几近于无。

就像易灵安所预料的那样,现在有很多人想杀她。

无论事实如何,无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如今“蒋瑛亲信”四个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身上,凡是那些曾经和无名谷暗通曲款的势力,都想除她以绝后患。

身上的重重禁制忽地一松,易灵安不动声色地看着几步外的倪霁,身形半分未动。

倪霁似乎也没有动,但易灵安注意到了天心剑主落到她身上的眼神,还有那一丝莫名的危机感。

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下一刻,天心剑主身形一闪,再出现时手里已经擒了一人。

这人一身隐匿行踪的法袍,修为已经到了观我境,但此时只是风烛残年一般剧烈地咳嗽着,惊惧地看着俯视着他的白衣剑客。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应该在城主府里么?!

“你认识他么?”倪霁点了点被脚边被杀意锁定、动弹不得的修士,扭头问易灵安道。

易灵安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人几番,终于在无数张人脸中对上了号,“唔,应当是白玉京的修士,钱默。”

倪霁一怔,第一个来的居然是白玉京的修士么?

她还以为会是黄家。

“钱家主要你来的?”

钱默脸皮抽了抽,默不作声,充分展示了人如其名四个大字。

倪霁也不急,好奇道:“无风城的黑狱盛名在外,向来号称有进无出,如今又被怀梦加了几重禁制,你是怎么进来的?”

虽然是好声好气的,但钱默只觉得后背要被冷汗浸湿了。

天心剑主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他琢磨了一下,家主还在城主府里扯皮,是万万顾不上他的,与其冒着生命危险死守一个根本不是秘密的秘密,还不如束手就擒。

于是他盯着眼前寒光毕现的剑锋,老老实实道:“黑狱历来的维修都是钱家出的钱。”

见倪霁一脸意外,他又补充道:“无风城曾经的城主是钱家的远房子弟的后人。”

“前前任家主未记名的女儿。”禁制内的白衣修士突然毫无波澜地补了一句。

倪霁:“……”

钱默一张脸直接皱成了橘子皮,心道:无名谷这消息还真是灵通,恐怕她手里还握着不少把柄,不过此时也不用着这么详细吧!

“五年前,钱家主第一次和……”易灵安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和谷主会面,而后,白玉京的法宝、丹药便不断通过从海上通过无风城进入无名谷……”

“行了!”钱默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而后便立刻缩成了鹌鹑模样——天心剑的剑气陡然猛烈了几分,不出意外的话,她再进几分,自己就要命丧当场了!

“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是说不得的?”倪霁慢条斯理地问道。

易灵安陡然笑了两声,接道:“自然是还有很多说不得的,是不是啊,钱长老?”

钱默脸色青白交加,曾经在云州叱诧风云的舌头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还有人。”

倪霁突然望向那片黑暗,手中剑锋仍然稳稳指着钱默的心口。

是黄家,还是碧海门,又或者是……

倪霁的思绪骤然止住了,看向来客的眼神充满了惊诧。

来人相貌很是眼熟,但那神情却很陌生。

是季伯玉。

潜山季家的现任家主。

此时的季伯玉一身冷肃黑衣,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看向易灵安的眼神充满了痛恨和杀意,和先前那个在云栖上和倪煦笑闹的修士判若两人。

倪霁想起来了——季家原本是定了她的妹妹季仲徽做下任家主的,但她死了,死在了落尘原上。

“让开!”

季伯玉冲着倪霁冷冷道,手中的剑尖已经微微抬起。

看着天心剑主纹丝不动的身形,她眼中愤恨愈甚,质问道:“为何?”

杀人偿命,这本是修界通行的规矩。但倪霁向来不觉得规矩就该遵循。

易灵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季伯玉几眼,“你是,季家人?”

黑衣修士冷笑一声,“怎么,记得我了?”

“伯玉!”

倪霁神情复杂地看着来人,头一次觉得,这黑狱虽然号称有进无出,但恐怕是言过其实得很了。

倪煦急急奔到禁制前,连地上躺着的钱长老都顾不上,只略有些惊恐地看着季伯玉道:“你先别动手!”

倪煦素来以风度著称,此时着急忙慌的模样恐怕此生都难见。

倪霁微妙地扫了眼二人,微微向易灵安那里靠了半步。

季伯玉气急败坏,看向倪煦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你也要来拦我?!”

“我、我……”倪煦语无伦次,心跳得像是要离开胸膛了一般,在某个瞬间,她甚至想握上那柄剑。

身为一个修士,她本不该如此。

可是她害怕。

易灵安身上不仅有那些世家仙门不可言说的秘辛、远春君的承诺,还有不归海的秘密。蒋瑛最后到底对不归海做了什么,那些曾经席卷青州的煞气都去了哪里……

她和季伯玉相识数十载,知道她向来没有耐心,也向来重情,而且此时正是个最差的时机。

“现在还不是时候。”许久,倪煦才讷讷地说出了一句十分拙劣的安慰。

季伯玉闻言立刻嘲讽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姓闻的要保她么?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时候?!等她立个天道誓言我再去杀她么?”

倪煦:“……”

这两位倒是有意思,不过看样子那位闻前辈倒兴许能棋高一着。易灵安诡异地看了眼倪霁,而后便安安稳稳地坐到了地上,手撑着头,全然一副看戏模样。

“你打不过她。”倪煦定了定心,指了指身边的白衣剑客,老老实实地说。

季伯玉看废物似的扫了眼还在地上的钱长老,阴恻恻地开口道:“总要试一试。”

“而且,天心剑主就这么不辨黑白么?”

天心剑纹丝不动,这样的话倪霁听过很多遍了,不论是对她、对谢姨,还是对闻世芳。

“谁分黑白?”

“果然是天心剑主!”季伯玉阴冷地看着倪霁,“天心”二子咬得尤其重。

当着倪霁的面没人敢说什么,但暗地里,邪剑的名声已经传遍了三洲。剑修的剑便是第二个自己,譬如昔日长洲剑仙的三圣剑。天心剑的名声本就勉强,当日归了倪霁,众人都以为是意料之外,谁知道却是愈发古怪了。

都说那些传言是昔日的蒋谷主传的,但究竟如何,人心自有一套判断。

不论真假,如今天心剑主的名声是远远比不上昔日的长生剑主。

倪煦怔怔地看着季家现任的家主,那样冰冷嫌恶而强忍愤怒的神情她从未在季伯玉脸上见过。在她记忆中,季伯玉向来是肆意到近乎妄为的模样,这般按捺的神情竟是让她心里一痛。

她憋了许久,无数虚言化作实体堵在了她干涩的喉咙口,最后只干巴巴地呢喃道:“她、她还有用!”

“她没用了以后呢?交给我?”

倪煦语塞。

这并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易灵安的命,如今很多人想要,即便是排号,潜山季家恐怕也在后面。

如果只是一个易灵安……

潜山虎,向来不以优柔寡断为荣。

季伯玉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睁眼时眼中的失望已全然消失。她望着几步外身着云栖家袍的倪煦,心中一片平静,慢慢开口道:“今日你若不走,我便与你恩断义绝。”

她说得很轻,不带一点先前流露出的愤怒、冰冷,似乎是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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