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24)

作者:橘桔橙


翌日,不过刚刚破晓,西边还堆着沉沉的夜色时,闻世芳就感到阵法被触动了。

院落外,一身锦衣法袍的顾锐已经恭恭敬敬地立在了三尺开外,神情不复之前的嬉皮笑脸,见她出现,便规规矩矩地一拜,说道:“前辈,大比三炷香后开始,父亲派我为您带路。”

“好。”

居然开始得这么早,闻世芳暗自思量,想当年落花诗会慢悠悠地办了快一旬,金秋会也是日上三竿才开始,这顾家倒都是早起的鸟儿。

身后响起门开的吱呀声,王平君和林和也走了出来。

王平君睨了一眼顾锐,漠然道:“这么早。”

顾锐讷讷点点头,身形已然侧了过去,一副引路的模样。

虽然脸上仍是一派平静,但他却心里暗暗叫苦:想他顾锐也不是生了一副丑恶模样,又自问没得罪过这两位前辈,但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两位前辈看他不顺眼,偏偏父亲还老叫他来干这个差事!父亲的心思他自认也算懂,换做他大哥没死的时候,这差事哪里有他的份。

他向来不信好事多磨这种话,只觉得是哄骗人的玩意儿,更是在顾锋身殒后打定了做个闲散二世祖的心思,便越发觉得这差事烫手起来。

闻世芳:“走吧。”

小径依旧幽深,树影重重,几乎将天光完全遮蔽了。她们起得太早,略显昏黄的石灯仍然亮着,但走起来还是有种暗夜前行的感觉。

顾锐一路一言不发,直到走出小径、眼前出现一片开阔水域时方遥指前方一沙洲开口道:“前方就是比试之地,几位且随我上船吧。”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但晨起时的薄雾尚未消散,江面浩荡,水波悠悠,湖中有一凸起的小岛若隐若现,另有蚂蚁似的朦胧小点在水面上缓缓移动。

她们此时站的地方正是一道长长栈桥的尽头,数条彩漆的平底小船正一字排开候在另一头。

除却她们五人,不时有人从身后密林中走出,目不斜视地经过她们,径直登上平底船。

“这是寒川之上?”闻世芳饶有兴致地问道。

顾锐点点头,“不错。我顾家初立之时便在寒川边,后来不断扩建也未忘了根本。”

和顾家本宅的奢靡作风不同,船是最普通不过的木船,不过是施加了些法阵,走得更快,使用时间能更长而已。

闻世芳瞥了眼彩船,眼神忽地一凝。

不远处,一位身量颀长的修士正扭头看着这边,身边簇拥着几位小辈模样的修士。

天河剑客?

她怎么会来这里?

倪霁顺着望过去,下意识地确定,她是位剑修。

那人冲着这里微一点头,便带着几位弟子登上小舟,飘然而去。

顾锐瞅着那人走远,嘴唇开开合合,犹豫几番才小心翼翼道:“我顾家素来推崇勤俭,几位若是再不上船,可能要看不到开场了。”

“那便去吧。”

沙洲似近实远,江风吹了好一会儿几人才重新踏上了陆地。

沙洲几乎是一片平地,只在中心立了一座约有十丈高的木制高台。高台符文密集,不时有人飘然而上。

但这底下……

闻世芳眼神有些微妙。家族大比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不管彩头如何、是何种章程,都不过是用来检验族中弟子的而已。她本以为是一副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却不曾想,偕刀带剑的男男女女俱是一脸严肃,连侍女小厮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想起顾锐和昨日判若两人的表现,恐怕有七分是因为这比试。

下船后,一中年女子立刻迎上前来,冲着顾锐点点头,又对着几人行了一礼,笑道,“辛苦十三郎君了,各位请随我来。”

顾锐顿时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了。

他可真是怕了,这几个修士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居然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父亲藏着掖着的一屋子偃甲。就说谢家怎么有修士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莫不是循着偃甲的味儿过来的?

一想起自己方才在船上扯的那些谎,顾锐心里便越发慌,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

“客卿所赠……”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大家的作品……”

“……大抵,父亲曾拜过某位偃甲师为师吧,呵,呵呵。”

……

真是,滑稽!

另一边,闻世芳看着飞速远去的身影,不由和倪霁对视一笑。

见顾锐这般模样,只怕那些偃甲在顾家也是不得为外人道也的要紧物件。

管事的意外地看了眼飞速逃离的顾锐,看向几人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好奇——顾锐在抱水城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平时能制住他的也就已故的三郎君和家主,这几位倒是厉害!

“诸位贵客,小的是这府里的管事,”顾管事和善地笑起来,先几人半步,先是指了指衣领,“顾家管事不论是何级别,都着这样的荷叶纹衣领,若是各位大人将来有什么需要,只管找这样的人。”

顾管事微微停顿,又道,“各位远道而来,怕是也不清楚这大比的各项事宜,贵客们若是有兴趣,我便一一介绍。”

闻世芳轻轻点了点头,管事便开始娓娓道来。

“各位怕是也知道了顾家子弟众多,其实这顾家嫡系倒也不是很多,算上夭折的,也不过七八位。但这大比是连着各支脉远房一起的,人数便是极多了。虽不知道其他世家是如何比武的,但顾家向来信奉天时,大比前总要请修者专门占卜,定下时日和方位,再考虑日程。这一次不知怎么,算出来的时辰极早,还请贵客们多多担待。”

顾管事脚步一转,带着他们爬上了一处高台,“在这十几年里,此处沙洲是第一次作比武的地点。各位看那边的林子。”

顾管事停了下来,遥遥指着西北方的一处小丘,“因为人数众多,大比第一天都是混战,这林子里设了无数阵法,都是些凶险之地,待到日落时分,又能出来就行。”

众人遥望西北面,林木疏阔,暗色中不时隐有灵光闪现。

“会出来多少人呢?”倪霁好奇地问道。

顾管事微微一笑,“时多时少。少的时候也就二十来个,多的时候能有三四十号人”。

又带着几人继续往上走,“第二天开始就是擂台比试,就比较轻松了,然后这么比下去直到决出最后一人。”

“为何会比较轻松?”倪霁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第二天开始都是精英子弟了,需要更为小心,怎会比较轻松?

“因为那时候,各位大人就不会让他们轻易陨落了。”顾管事淡淡一笑,仿佛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一次彩头格外丰厚,头名是一口宝钟,据说可抵观我境的全力一击,大抵要格外艰难些吧。”

修道艰难,弟子死伤本是再所难免,但死在家族大比中却有些滑稽了。虽然有些世家确实信奉此道,但闻世芳待过许多年的倪谢两家向来觉得有违人和,俱是爱惜子弟的类型,像顾家这般做派的,着实不多见。

高台路窄,不少耐不住性子的弟子径直跃下,也有一些规规矩矩地踩着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看见顾管事便略一点头,投向几人的眼神则满是惊异。

顾管事长叹一声,颇有几分惋惜道:“要是三郎君还在,那口宝钟定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是这一回不知落入谁手了。”

倪霁问道:“顾三郎很是厉害么?”

“三郎君修为高深,又年轻有为,广交天下英才,这些年也为顾家招揽了不少客卿,有位阵法师每年都会来帮我顾家休整阵法,前些年还将府中的揽月湖扩建了一番。家主对他也是期望有加,时常派他去做事,谁都觉得他会是下一任家主,没成想……”

顾管事摇摇头,“要不怎么说天妒英才呢!?”

想起那具躺在暗室中的尸身,管事的不由得便为顾峰不值。顾峰可谓是为顾家鞠躬尽瘁,死都说不定是因为顾家呢!谁料到他身殒之后家主竟是不管不顾,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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