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剑(294)
作者: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洛宸,你……”她不禁担忧地朝洛宸望去,水雾弥漫的深棕色眸子不敢移瞬地凝视着洛宸已几乎瞧不出血色的面容——只方才几句话工夫,人竟苍白了这许多。
原以为尘埃落定,却未料风波再起,陆晴萱那些欲在事后倾诉的话,一时也悉数哽在喉间,出不来一声。
栖妍新丧,洛宸终究不忍陆晴萱再为自己伤心难过,于是竭力扯动嘴角,朝她牵出一副尽可能令人瞧来无甚大碍的样子,同时抬起左手,在她替自己压迫伤口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我没事,你莫……莫要担心。”
说罢,徐缓地转了个身,步履虚浮地就要走向颓坐在地的栖梧,而泪水也在转身刹那陡然夺眶。
洛宸回想起栖妍在揽翠轩写下的新年祈愿“终岁思君,愿勿复思君”,当时谁也不曾多想什么,叶柒还调笑她没出息,说她就这么想男人。而今才恍然明白,她所想之人除了栖梧,哪里还有第二个,“勿复”则更是暗指重逢的愿望!
可恨,一朝梦破,皆成虚妄……
洛宸默默攥起了拳头,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身后的梁景逸目光如炬,一言不发地觑着她。
栖妍玉殒,是谁都不曾料到的事。这不仅是栖梧的痛,亦是洛宸、陆晴萱乃至所有与她交好之人的痛。
往昔岁月里的相伴之忆,随着萧瑟冷寂的秋声,一点一滴撞入洛宸和陆晴萱心里,似寒夜的雨,又湿又冷。
对于她们而言,不管栖妍有没有与栖梧互换名姓,也不管这么久以来带给她们的是帮助更大还是苦难更多,都已然成为她们生命中无人可替的挚友。“栖妍”与“栖梧”,左不过一个方便称呼的名字罢了。
陆晴萱扶着洛宸同她一并向前走着,簌簌滚落的泪水似夏季一连数日的雨,淫淫难停。栖妍的音容与笑貌零星而破碎地在她耳畔、眼前拼凑,又快得像一地云影,转瞬虚无。
洛宸紧抿着双唇极力控制情绪,却仍敌不住洪水般哀恸的决荡,走到距离栖妍几步之遥的距离时,努力收住的泪霎时又在邃若深海的眸子里盈盈泛起,碎玉珍珠似的砸到地上。
栖梧垂着眸子,深情凝望着怀抱中渐渐冷去的栖妍,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到此时的无泪无声。
她心细多思,并非没想到栖妍会随陆晴萱一并前来救人,也知戾王发觉被骗定会拿自己开刀,却又万万不曾料到,栖妍会早到从自己被抓时就给自己种下生死蛊。
如此,最坏的结果横竖都只需要栖妍承担。
栖梧的神色早已平静,只是人依旧好似丢掉了魂。她对洛宸、陆晴萱的靠近视若未见,只默默取出随身的软巾,开始为栖妍清理唇边血迹,那样细致,又那样柔缓,宛如在擦拭一件被沾污的无上珍宝。
随后,她又伸开纤长的手指,像先前无数次为栖妍梳理发丝那般,将风吹乱的头发捋顺,几乎没有一根被孤立在外。
如此情景,便是柳毅笙和煜西,甚至这么多同栖妍不相识的人,都瞧得心里沉痛万分。
这一番过后,栖梧才停下来,仿佛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事,目光开始在栖妍面容上徐徐流连。
不经意地,眸子转去额角,蓦地发现,那团黑影已不知何时随着栖妍生命的消散逐渐淡去,再找不到痕迹。
栖梧一怔,望着栖妍喃道:“阿妍,你这便……走了吗?”说完鼻子猛然一皱,又是黄豆大的眼泪扑扑簌簌地砸落,天地间回响着她肝肠寸断的呜咽……
看着栖梧的样子,洛宸不禁心如刀绞:在自己最孤立无援之时,幸得她百般相护,才能有今日与陆晴萱的重逢;如今她心伤欲绝,自己却连半点温热都给予不了……
秋意萧索,残阳苍凉,栖梧的抽泣声已似梢头的几片干叶零星。
陆晴萱含泪嗫嚅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艰难道:“栖姑娘,还请……请节哀……”语出才发现声音早已抖得不成样子,竟连最后两个字都难以使人辨清。
洛宸翕动双唇,也欲说些什么,却蓦地将眉头紧皱起来,旋即就觉又一阵剧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这次竟连带着她的意识也要一并抽离。
陆晴萱才觉扶在洛宸腰上的手一紧,下一瞬,且见她腰身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不由得遽然失色,急忙唤她。却不想为时已晚,洛宸已然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最终,二人一并跌在地上。
第205章 熬命如草
洛宸这一倒,于众人而言,不异刚从冰窟窿里爬起,又被一盆凉水兜头淋下。
陆晴萱一边忧心如焚地唤她,一边感觉呼吸变得沉重而艰难起来,好似胸腔正被细密的泥沙层层填灌,令她逐渐感受不到空气的存在。
明明他们吃的苦够多了,明明应该苦尽甘来了,怎的就变成眼下这副光景?陆晴萱不明白,亦不想明白,她认定这不对,不公平,天理难容!
柳毅笙和煜西蹲在洛宸身边,同陆晴萱一并呼唤她,可惜三个人、十余声,她依旧半点反应也无。
陆晴萱实难再压抑几近崩溃的情绪,心底陡然蹿起一股自内里要把她撕裂的委屈。她悲愤地仰起头,泪眼含恨地对着天怒吼:“为什么!凭什么!!我们没招惹过任何人!!!”
三声诘问,震荡天地,随后,她又蓦地眉目一凄,眼泪顿如小溪流一般从眼角滚淌下来。
柳毅笙见状,恐她因小失大,急忙扳住她双肩,红着眼睛道:“陆姑娘不可,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倘若耽搁下去,洛大人当真就……”
他刻意将话留半,凝住的眸子里是安慰是提点,还隐约有少许警醒意味。
好在陆晴萱发泄情绪不假,却也不曾全然乱了方寸,听到柳毅笙的话,霎时如醍醐灌顶,胡乱抹一把沾满泪水的脸,便俯下身要为洛宸检查伤势。
可她又猛不丁地滞住了,因为她手边什么工具也没有。
从方才洛宸说完那句“难奉陪了”到现在,梁景逸一直默默留意着眼前发生的,却始终未置一言。许是着实同情众人遭际,不忍再看他们焦心作难下去,才终于在沉默这许久之后开了口,道一句:“御医曹世杰正旬休在家,柳谷主可差弟子请他前来。”
他语调稳沉,中气十足,尾音款款落下,引得三人立时不约而同抬头朝他觑来,似乎抓住了悬崖边仅有的一根稻草。
柳毅笙眨巴两下眼,囔着鼻子,不大相信地追问:“曹世杰,他家在哪儿?”
“出府门,西行九百米,北转二百米,门前摆放药簸那家便是。”
“这么近……”梁景逸说着,柳毅笙已在脑袋里把路线大致走了一遍,不自知小声嘀咕一句,紧跟着又一个激灵,忙叫来一名弟子吩咐道:“你去……去……”
“谷主?”
柳毅笙挠了两下头,总担心派个弟子去请不动曹世杰,只好又摆手让那弟子下去。他看了一眼梁景逸,有礼道:“可否借殿下令牌一用?”
梁景逸淡然一弯唇角,不犹豫地把令牌交到柳毅笙手里:“柳谷主自便。”
柳毅笙握着令牌暗松一口气,转头对煜西和陆晴萱道:“你俩照顾好她们,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刻意觑住陆晴萱,等着她含泪应下,又见煜西走去栖梧身边,捣蒜似的点了好几下头,才御着轻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梁景逸觑一眼昏迷的洛宸和小有伤亡的藏兵谷众弟子,又偏眸于失魂落魄的栖梧,暗叹一瞬,对陆晴萱道:“陆姑娘,御医稍后才到,不如先将洛阁主移至殿中,也好让其他人休养生息。”
他这话说得诚挚且在理,陆晴萱风波汹涌的心湖似被投入一块定海石终得少许安定,她浅浅低垂两下眼睫,睫毛扫开碎了夕阳的泪珠,双唇不太利索地翕动着,涩声道:“好,有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