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剑(280)

作者: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可旋即她脑袋里一震,“盛广鏖”三个字不知如何竟蓦地与一个身份联系在了一起,令她愕然失色,惶恐失声道:“盛……”一言方出,又戛然而止。

盛广鏖,陆晴萱曾在洛宸那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天下同名同姓者何其多,似也不能说明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逐月宗宗主就是同一人。

恨只恨自从洛宸出事,陆晴萱感觉自己快打骨子里被熬干了,她想尽办法要从水质败坏的泥潭中搜寻残存的生机,挖掘渺茫的希望,故而总会下意识祈求所有情况的发生都要有利于洛宸才好。但事实上,无论眼前男人究竟是谁,只要肯施以援手,对身处危厄的洛宸而言都是有利的。

于是她终于清晰了思绪,尚有几分促狭地致歉道:“前辈恕罪,我……我只是……”但分明仍旧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嗫嚅半晌,到底怏怏地塌下眼睫,低声囔了句:“我先回……回去了。”仿佛一开始出得帐子便是极不应该。

栖妍逡巡一番,忽觉自个儿许是也不方便待在这儿,道了声“失陪”,竟追随陆晴萱同她一并进了帐子。

低语声又在营地里轻轻飘散起来,有意又似无意地钻进陆晴萱的耳朵。她听盛广鏖半嗔半怒地:“臭小子,敢冒充你爹给我写信,还诓我说只是寻个人!”

柳毅笙只笑不言,自顾自地在那儿嘿嘿嘿嘿。

“再笑!”盛广鏖厉声一喝,唬得柳毅笙立时闭了嘴,转头竟撒娇一般道:“盛叔~您就帮帮忙吗,洛大人和陆姑娘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提及洛宸,陆晴萱陡然身形一滞,忙屏声敛息地把耳朵支楞了再支楞。

“你爹呢?”

“不告诉您,您想告我状也得等下次。”

“好个混账小子!”盛广鏖叱骂他一句,抬手作势要打,只仍是嘴上不饶罢了,“都是当谷主的人了,‘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你不懂?好不容易逃出来,作甚还要去惹那煞星?……”

再往后的话,陆晴萱渐渐听不真切了,似乎两人已经走远。

……是啊,她和洛宸为何偏会惹上戾王那个煞星呢!

以前,陆晴萱孑然一身时,从来不觉得生死有什么要紧:活着,一纸淡墨,两袖清风;死了,一块坟头,两抔黄土——甚至连坟头都不需有。

可自打认识洛宸以后,她似乎越来越计较起这些任何人都无力改变的事情,谈不上妄想逆天改命,却也总盼着不要承受那些生离死别。洛宸是天穹上陨落的星辰,若陪她一并化作尘烟,实在太可惜了。

可笑的是,生死轮回乃造物之规律,违逆不得便罢了,在这大好年华里无端承受离恨之苦算怎么回事?!

秋风钻进帐子,缠得灯焰曳曳,幢幢树影在淡黄的帐幕上肆意泼墨。栖妍默然良久,似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陆晴萱右手抵住眉心,闭上眼睛,半晌后对栖妍开口道:“坐会儿吧,奔波了这么多天。”

“……陆姑娘……”

“还是叫我晴萱吧。”陆晴萱出乎意料地将栖妍打断,嗓音轻飘飘得似暮春飞花。她睁开眼睛,盯着面前地面轻叹一声,看向栖妍拗出一个寂寂的苦笑,道:“你我之处境,最是不该生分的,不是吗?”

栖妍怔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陆晴萱。

她颇有些惊异地将陆晴萱的话几番揣摩,待终于忖得其意,感激的泪水再也藏掩不住,失了线的玉珠子一般滚落满地。

陆晴萱瞧来同她一般心伤,站起来缓缓走至她身边,将她颤抖不止的肩膀揽进怀里,虽然这样的拥抱远不能代替栖梧的,至少可以缓解她的疼痛,让她好受一点。

陆晴萱的拥抱,温柔而彻底地击中了栖妍的软肋,她从未奢求陆晴萱能原谅她,甚至做好了痛失这些朋友的准备,自是更不敢妄想得到陆晴萱这样的安慰。

酸意霎时翻涌,海浪一般将栖妍敏感而脆弱的心淹没。她蓦地抬起手臂回抱住陆晴萱,孩子般呜咽起来……

“陆姑娘,栖姑娘,”不久之后,二人心情才有好转,柳毅笙的声音便从帐外低低传来,“方便进去吗?”

二人对视一眼赶紧松开彼此,心里担忧盛广鏖进来瞧出她们不妥之态,毕竟不好让人家在外面等太久,是以一番颇不走心地整顿后就忙对柳毅笙道:“方便方便,方便的。”

柳毅笙这才悠悠地钻进帐子。

他像是才费过好一番唇舌,前脚刚刚站定便自顾自地从锅里舀水喝。

风把帐门刮得呼啦啦作响,却迟迟不见盛广鏖的身影。

陆晴萱终是狐疑,不解问道:“盛……盛前辈呢?”

“已经走了。”柳毅笙的声音被水碗捂在里面,瓮瓮的。

“……走了?”

“对。”他抬手随意抹了抹嘴唇,兀自道“盛叔趁着天黑,打算潜进府邸探查消息,最迟三天后回来。”

“趁天黑……潜进……探查……”陆晴萱闻言不自知地抬了抬眼皮,先前被按下去的猜度竟莫名不安分地重新跳脱出来。

柳毅笙饮过一碗似乎仍不觉解渴,顿了顿想再去舀第二碗,不料这时,手臂却被陆晴萱轻轻按住了。

陆晴萱目光切切的,她觑着柳毅笙:“柳谷主,敢问盛前辈的身份是?”

“……唔,你瞧我这记性。”柳毅笙一拍脑门,蓦地想起还不曾向陆晴萱和栖妍介绍盛广鏖,不禁嘿然一笑道,“盛叔是我爹的磕头兄弟,也是声震天下的逐月宗宗主,先前忘记介绍了,实是对不住。”

……果真如此,陆晴萱顿时恍然。

逐月宗的追踪侦查手段天下闻名,宗族子弟个个更都是实打实的轻功好手,有时军队在侦查方面遇到棘手之事,也会请逐月宗出面。只是不想此番为了洛宸,居然劳其宗主大驾,陆晴萱心上不由得生出一阵感动。

这时,柳毅笙把第二碗水也灌下了喉咙,甩了甩碗底残留的水渍,分明晓得二人心思似的道:“我们稍安,一切来得及的。”

第194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于寻常人而言,三日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一旦钻进有心事的人怀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自打盛广鏖潜入那府邸之后,陆晴萱恨不能数着时辰过日子。每一次日升月落映进眼睛里,都似庄稼落在农人心上最喜人的长势,她一边对即将到来的丰收充满希冀,一边又忐忑地祈求,祈求收获前不要出现什么旁的意外——比如,盛广鏖回来站到她的面前,突然告诉她洛宸并不曾被关押在这儿。

揣着这般心思,整个人的状态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柄妍每每见到她,她不是心不在焉就是魂不守舍,行止颓颓丧丧,言语期期艾艾,着实令人心疼不已。

“一直这样可不行,左右不过半月,瞧瞧,你都清减了多少。”

到了第三日,众人围着篝火用午饭,栖妍见陆晴萱又只吃了半碗清粥,终是不忍再这样坐视不理下去,硬是给她又添了一勺,劝道。

柳毅笙鼓着腮帮子,从碗沿上方露出眼睛往陆晴萱面上瞧上一眼,张了两下嘴唇,话没说出来,倒憋出一声叹息。

“栖妍,你难道……一点也不怕吗?”望着面前热气氤氲的粥,陆晴萱心头的焦虑像粥中的米一样浮泛着,“我好怕,好怕洛宸出事,可我却始终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表现出一份坦然?”

栖妍知道,这个问题已经困扰陆晴萱太久,好几次她感觉陆晴萱就要开口问出来了,却都可惜地没有。

当然还有令她不曾料到的:现下陆晴萱终于把这些话说出了口,她才发现,自己能回答她的只剩一声无力的苦笑。

陆晴萱的眼瞳里书写着失落。栖妍沉吟片刻,突然意在言外地道了句:“我是不会有‘机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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