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剑(20)

作者: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陆晴萱双腿一软,直直地瘫坐在地上,其余几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趴在地上吐的吐、呕的呕。洛宸收了故月,靠到陆晴萱身边蹲下来,惊悸中也有些发了白的薄唇翕动起来:“还好么?”

陆晴萱苦笑,心说这能好吗,却还是看着洛宸,强加镇静道:“没事,就是有点恶心,我到那边坐坐就好。”说着就要往那边走去,其间还软了两下膝盖。

洛宸从嗓底“嗯”了一声,扶着陆晴萱随她过去——那里的大石头只剩下一块完整的,其余的尽数毁在了洛宸浑厚的内力之下,化作满地狼藉。

陪陆晴萱坐在上面,洛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方才她灵机一动拿着柳毅笙当了挡箭牌,这让洛宸不由得想起,在医庄里她用玉佩威胁枭的事来。

“这种事,你好似很有把握?”她问陆晴萱。

陆晴萱知她指的是什么,揉了两下眉心笑道:“‘无欲则刚’可晓得,只要一个人心中有所顾虑,他就不可能真正强大。所求越多,顾虑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她很认真地说着,感觉洛宸的目光淡淡地欺了过来,突然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蛮‘刚’的。”

洛宸的目光凝在陆晴萱身上,看了一忽将玉眸垂下,轻淡地喃道:“我亦常人,自然也是有顾虑的。”

这话出自旁人之口不过寻常尔,偏生被洛宸这般说出,陆晴萱一时听得心上难宁。

两人相谈一阵,又双双缄默无言,柳毅笙这时悠悠地凑了过来,用左手在方才险些被陆晴萱掐断的脖子上摩挲着,悻悻地问洛宸:

“洛大人,你说我是你的筹码,不会指这个吧?”

洛宸:“你想多了,这只是赠品。”

柳毅笙:“……”

游夜被迫放弃了追杀,转头寻得一处僻静之所停了下来。他吹了一声极为怪异的口哨,一只全身漆了墨一般的雀鸦飞来,落在了他高举的手臂上。

他点起一簇火焰,在一张小小的纸上写画着什么,但是字迹十分浅淡,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张空白的绢布。随后他将绢布仔细地卷起,塞入墨鸦腿边吊挂着的一个金属笺筒里。

墨鸦拍动翅膀,留下一串诡异瘆人的聒噪,随后,消失在了深海般的夜幕中。

天已然黑透,失去了阳光最后一点余温的大地渐渐冷下来。夜露沾在人身上,湿湿凉凉,很不自在。

——天气,真的越来越冷了。

空气中的难闻味道似乎永远也消散不净,让人依旧紧张得不行;这群人又很不幸地错过了宿头,眼下只能在这荒郊野岭过夜,与暗夜星辰同宿。

可有了游夜闹的这一出,任凭他们再疲累,也没有谁敢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陆晴萱的心里有太多疑问,比如,洛宸说的那什么“蛊还尸”,她听也不曾听过,虽然知道问了许是要造成心理上的不适,仍然挡不住好奇。

围着篝火,一群人尽可能靠得近一些,脊梁骨上未消的寒意让他们有点如芒在背。若非随了洛宸从绛锋阁出来,这几个男人只怕到死也见不到这些奇诡怪异之事——日后,怕是会更多。

洛宸侧了侧身,面向陆晴萱正坐着,嗓音幽邃:“蛊还尸,又名‘还尸咒’,是苗疆诸般蛊术中极为凶戾的一种。我以往也只是听说,不曾亲眼见到。据说死去多时的尸体可因还尸蛊‘再生’,‘再生’后其行动能力也与生前无异,骨笛由死者身上的骨骼做成,骨骼是谁的,谁就是这一群尸人的首领。骨笛吹出来的声音是操纵它们的唯一物事。

“这些尸人战斗力本身不强,甚至连内力都不会用,却因着无限的再生能力不断消耗对手的体力,直到将对手耗死为止。笛声不止,便是不死不休。”

八个人一边垂着头听着,一边忍不住回想方才的情景,被那些东西追打的疲累和无助感又悄无声息地涌上心头,继而传遍四肢。陆晴萱听完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浓烈的尸臭味,忍不住干呕了两下。洛宸赶忙将水囊递给她。

她悻悻地喝了两口,换了一个问题:“你在绛锋阁这么久,当真没见过他么?”

“只听过名字,知道绛锋阁中有这样一般人物罢了。”洛宸阖上了眼睛,似乎有些倦累,随后又睁开眼睛,发现陆晴萱正神色犹疑地瞧着自己,只好补赘了一句,“我没有骗你。”

陆晴萱起初被她这句话说得一愣,随后又乐得只想打跌,心想谁问你这个,就是觉得你这个阁主当得有点……“窝囊”。

——可是,为什么会这般呢?

戾王府。

枭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前殿。

洛宸给她的伤委实不轻,纵然故月留在身体上的血口已经愈合,心上的屈辱却一直如影随形——多年来不曾消减的恨意,因着这一剑,更加刻骨铭心。

她缓步进入,同时尾随的,还有一只叫声瘆人聒杂的墨鸦。它的铁锥一般的喙向下弯着,黑曜石似的鸦瞳自上而下地觑着枭,掠过她的头顶上方。随后墨鸦的两只爪子一抓一握,稳稳地落在了戾王的肩头。

枭跪在了戾王面前。她轻抬眉眼,墨鸦腿上的银色笺筒泛着淡淡的光泽。戾王抬手将笺筒取下,又将里面的绢布拿了出来。他对着枭示意,枭起身上前接过绢布,放到了身侧的灯烛上仔细地过着火,一直阴沉的脸上这才漾起几分女人该有的柔和。

枭看着绢上的字渐渐显现,便很知规知矩地不再细看,而是恭恭敬敬地呈给了戾王,自己则又退了回去。

戾王并没有对枭的举动有任何表示,只将了绢布细看起来。目光逐字往下,他的神色也渐渐变得莫测,待将绢布看完,戾王沉郁的嗓音裹挟着被压在云团中的风暴最终席卷过来:

“笼子年久失修,圈养的牲口竟然跑了。”

枭闻言,低垂的头顷刻间抬起,神情错愕。

第15章 古玉苗文(一)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

“不行!”

不等枭说完,戾王已经开口将她的话截住。与枭的想法完全相反,戾王最先考量的,不是如何把人抓回来,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去追捕柳毅笙。

当初楚王的事情才结束不久,藏兵谷谷主柳遗风就不知从何处听到了口风,带着谷中弟子直杀到戾王府上,开口便是索要儿子。当时戾王虽已成势,但远不及现在这般势大,江湖上也好,朝堂中也罢,仍有很多掣肘的因素在其中。他那时虽有以柳毅笙作要挟的意思,但终究不知何时才能真正用上——当然,可能到最后也用不上。是以,面对柳遗风的质问,戾王给出的回答是,柳毅笙参与了谋反,死于乱军,与戾王府无关。

柳遗风当时信与不信,现在已经不重要,随着戾王一步步强大,藏兵谷不得不逐渐消停下来,不敢再面对面地与其对峙。谁又能想到六年后,柳毅笙——一个已然被折磨成的废人——居然能从囚窟中逃出来。若是现在派人追捕,即使做得再隐蔽,也难保不会走漏什么风声,如此岂不是无端生事,圆不了先前的那套说辞?

枭从戾王的神情中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终是把先前想说的那些话咽了回去,唯独一条:“洛宸不会说吗?若她将此事说出去,那我们……”

戾王脸色微怔,俶尔阴冷一笑:“她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戾王笑得更加成竹在胸,“她曾经的身份,你不会忘记吧?”

枭闻言,心尖上登时如一把刀游离过去那般一抽,暗中咬牙道:“知晓。”

“那你可知,缘何我一直不对外宣扬她叛变一事?”戾王走到枭的身边,低声道,“你觉得以她现在泥菩萨过江的境况,会有时间和心思与我们作对吗?枭,她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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