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27)
作者:昆仑山上玉
那宫人转向她,唯唯诺诺的道,皇后此刻正在产室外守着。
甄弱衣皱眉,几乎是即刻就诘问道:“既然有皇后坐镇,你还有什么好慌张的?”
那个跪在地上的宫人听到甄弱衣的话不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能说:“奴婢没有生育,见了血,难免慌张……才想着……”
“想着什么?”甄弱衣锐利地发问,几乎是瞬间就堵死了那宫人的说辞。
高太后在她旁边不悦道:“好了,瞧一瞧你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人家正生孩子呢,你哪来的那么多话要问?”
高太后说完还不忘接着挤兑她,“你又没生育过,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一旁沉默良久的赵婕妤终于开口,轻声附和:“太后娘娘说的是。”她的声音太细微,全然没有往日和甄弱衣针锋相对时的尖锐。甄弱衣自然不可能觉得赵婕妤这是改了性子,打算重新做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心中有鬼。
甄弱衣抬起头,恰好看见露水沿着屋檐一角滴落了下来,砸在回廊边上的木质围栏上,发出了一声响。赵婕妤非常含蓄地道:“只是皇后娘娘向来处事周谨,薛美人又是皇后娘娘的族妹,娘娘更该上心。按理来说,不该出这样的差错。”
哟,这就开始扣帽子了。
甄弱衣斜晲她一眼,一双漂亮的凤眼里透着一点凶,她几乎是立刻就堵道:“太后娘娘不也说了,妇人生产向来凶险,婕妤句句指向皇后……”甄弱衣唇边露出一个看上去颇为危险的笑:“是何居心?”
赵婕妤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是一向来知道甄弱衣牙尖嘴利,不好相与,因而方才看到她的刹那心里就暗道一声不好,但心中总还是抱着侥幸,觉得甄弱衣不像是会掺和进这件事来的人,谁想往日众人针对她时,她尚且一声不吭,不放心上,她今日不过是含沙射影说了几句和皇后有关的话,甄弱衣就对着她一阵劈头盖脸的反驳,直呛得她哑了火。
赵婕妤不由一阵头皮发麻,在心中叫苦不迭,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就此临阵退缩,但想到高淑妃那夜对她说的话还有许下的承诺,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勉强笑道:“妾哪里敢说皇后的不是。不过是因着关心灵均妹妹罢了。”
回廊上悬挂着的八角宫灯被秋夜的风一吹,凌空打了个旋儿,昏黄暧昧的灯火打在赵婕妤脸上,显得她的一张脸格外惨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时候铅粉涂抹得太多。
甄弱衣笑着看了她一眼:“赵婕妤这话说的,谁不关心灵均妹妹呢?”
听到甄弱衣的话,赵婕妤的一张俏脸瞬间染成了猪肝色,却记着高淑妃要她做的事,不敢再和甄弱衣争执下去,而是讨好地对高太后道:“太后娘娘福泽深厚,若有您在外头坐镇,想必薛美人定能平安生产。”
这样不着调的话,向来只能哄骗两类人:一是愚昧无知;二是傲慢无边。不巧,高太后两者都占了。她似乎很是喜欢赵婕妤这样的奉承话,竟然也就任由赵婕妤拉着她往产室的方向走过去了。
甄弱衣落后半步,被高太后甩开了手,立在原地。半晌,俯下身子盯着那个仍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宫人,轻声道:“你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那宫人被她的话吓唬住了,身体抖得和筛子似的,回过神来,翕动嘴唇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甄弱衣已经大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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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美人这一胎确实凶险。产婆是一早就备好的,住在甘露殿的。自薛美人发动起,前后过了两个时辰,孩子的头却还没出来,薛婉樱候在廊下,一直等到了夜半,终于感觉到了一点露水侵蚀肌肤的冷寒。
涂壁在一边心疼地道:“奴婢瞧着,孩子还有一阵才能生出来,娘娘不若先去睡一会儿。”
薛婉樱摆摆手,无奈道:“这般境地,哪里还能睡得着?”
说完,又立刻转过身紧紧地盯着两扇半掩着的屋门。快两个时辰了,却始终没有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就连薛美人的声音也似乎因着气力告竭而渐渐地弱了下去。薛婉樱心焦地攥紧了手腕上的佛珠串,一双秀眉拧的紧紧的。
恰在这个时候,高太后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干巴巴的,出口就是诘问:“怎么回事?生个孩子而已,怎么生了半天?”她盯着薛皇后,脸上凶巴巴的,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家乡的俚语:“是不是你这婆娘,自己生不出来,还不许别人生?造孽呀,我说我儿坐拥三宫六院,怎么才这几个儿子。”
甄弱衣惊异、不满于高太后的胡搅蛮缠,但不过一瞬,思及这件事前后的种种反常,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恼怒,转而笑吟吟地挽住高太后的手臂,打断她:“太后娘娘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薛皇后对高太后淡淡地道:“母后不放心,在这儿看着就是。”
甄弱衣心中不知怎的“咯噔”一下,下意识道:“这么晚了,太后娘娘不如还是回去歇下吧。您放一万个心,若是小皇子出来了,妾第一个差遣人去告诉您。”
高太后却不领情,哼哼两声,命宫人搬来一只竹木凳子,就这样黑灯瞎火地在门口坐下了。
甄弱衣无奈,只能悄悄地退了一步,站到薛皇后身边。
薛皇后似乎很是诧异她的到来,朱唇微启,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甄弱衣在她旁边,看了她一会儿,才眯着眼睛道:“今夜,恐怕不能善了。”
薛婉樱还没反应过来,甄弱衣却突然伸出手,挠了一下她的掌心。模样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薛婉樱一直端庄清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涟漪,也伸出手,挠了她一下。可甄弱衣再抬起脸,又只能看见她持重肃静的面容。
两人就这样挨着肩膀站在檐下,等待着。
直到一个经验老到的稳婆慌张地从里面出来“薛娘子这胎,胎儿过大也就罢了,恐怕还是坐生。”
薛婉樱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但还不等她说什么,稳婆调过头就对高太后道:“眼下,眼下母子恐怕只能保一个,请太后娘娘抉择……”
“你胡说什么?!什么都不要想,务必保美人平安!”薛婉樱极少发怒,因而这一声暴喝几乎是瞬间就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包括还张着嘴巴的高太后。
高太后反应过来,面若乌云,极为不悦地道:“皇后这是将我当死人了?”她也扭过头对那个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的稳婆道:“保皇嗣!你们有几个胆子敢伤害到皇家血脉?”
最后一句话,高太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若不是今晚我来这了,是不是我的皇孙就要被你折腾没了?”高太后伸出手,指尖几乎戳到薛婉樱脸上,“好啊,我就知道你看上去装得贤良大度,肚子里却都是黑水……”
在高太后的心目中,薛婉樱出身高贵,才德貌无一不出众,就像是……当年的周太后。然后她和周太后比起来又不一样——她还生下了太子。她是她穷尽一生也不能成为的人,在薛婉樱面前,高太后连最后的一丝优越感也被剥夺,因而她加倍地厌恶她。
比起男人对女人的轻视、偏见,觊觎,女人对女人的嫉恨、针对,逼迫更让甄弱衣感到不解。同样是女人,难道她们就不曾经历过这世界的恶意?在当时,她们又在想什么?
难道人果然是,恨己身遭难,笑他人逢灾?
薛婉樱丝毫不将高太后的话放在心上,冷着脸吩咐稳婆:“保大人。”又偏过脸,问旁边的一个宫人,“美人的傅氏何在?”
得到回答说薛美人的傅姆在产室里陪着薛美人待产,薛婉樱轻声道:“让她即刻出来见我。”
薛皇后的举动气得高太后一阵哆嗦,“好好好,等我儿来了,我定要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悉数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