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同行(9)

作者:七画


闻奈颔首,轻笑一声,“是啊,不惯着。”

这般说来,好像身体和灵魂分属于不同的感知体系,生理上明明困乏得厉害,但心思沉重便有了不入眠的理由,灵魂浮浪,身体倦怠,很颓废的生活方式,刻画在女人眉眼便成了慵懒散漫。

有人捏着酒杯来搭讪,这些客人都认识方乔,目标自然就是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的闻奈。

闻奈抿了个恰到好处的浅笑,还是那套旧说辞,“我不用微信的。”她略带歉意,便教那些鼓起勇气前来搭讪的人无法反驳。

方乔脱了鞋,光着脚,说这样更能感知古城的情绪,她临上台时回头问:“你睡这么晚,明天不上山了?”

“露营看日出,下午才走。”闻奈解释道。

“行。”方乔笑了笑,从糖盒里倒出两粒薄荷糖,分给闻奈一颗,另一颗自己咬碎,顺着冰美式咽下去,一股凉意直激头皮,眼里的倦意如潮水般褪下。

“滋——”话筒的电流声发出细微的杂音,方乔与客人调起情来,随手放了首情歌的伴奏。

无名小酒馆的木地板在轻轻颤动,适应着湖泊起伏的波纹,闻奈拍了张夜景发了条朋友圈,配文道——“以前朋友养了只猫,其实我很喜欢她。”

闻奈抬眸,也感知到了湖泊的情绪,孤寂下的汹涌与热烈。

两三点的时候,宋卿仍旧入睡困难,腰翻来覆去酸得难受,她索性不睡了,爬起来做了份详细的计划表。

计算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数据还有公式,她翻了两页前几天徐文渊交上来的报告书,核算了两三个数据,在文文件里写了批注。

工作不愧是催人睡眠的好道具,注解刚刚写完,困意止不住地往上涌,宋卿捂着唇打了个呵欠,眼角逼出了点晶莹的泪水。

她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又在下一秒后悔起来,她工作前就收到了闻奈的消息,心底颤了一下,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想着先搁着待会儿再说,接着忙起来便忘记了。

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等。

想到这个,宋卿又暗骂自己实在太过于自作多情,指尖在对话框里敲敲点点,写出几个完整的句子来,又一条一条地删减掉。

后来,宋卿实在不想再纠结,想着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于是直截了当地回复——我没有那个意思。

可是——

这句“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是说知道不是欲擒故纵,还是理解成了自己在欲盖弥彰,宋卿反复咀嚼着这短短的几个字,竟从中琢磨出一丝捉弄的意味。

她仰着脖子,吞咽下一口气,脖颈流畅的线条出现了点点起伏,白皙的肌肤透出青色的筋。

所以就不该喝酒,让你胡思乱想。

宋卿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这点不得不承认,在风雅集时,她主动帮闻奈修车,一是因为醉了酒,助人为乐的良好品德被无限放大,所以她才那么主动,二才是因为沦陷于闻奈的颜值。

等到下了山,她的酒醒了大半,自然不会去做言辞放浪的登徒子。换而言之,在宋卿贫瘠的感情世界里,她圈地自卫。

在古城里艳遇,这种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事情,落入她眼里,就是打破舒适圈的罪恶行径。

有些人空窗期长了便抓心挠肺想开启新的感情,而有些人却愈发抵触对生活失去掌控的感觉,宋卿就是后者。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朋友圈,一直上拉着刷新,倏地看见了熟悉的空白头像,这个人除了闻奈便没有别人了。

宋卿放大了那张风景照,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最后才看了文字。

她?

这究竟是猫还是代指某个人呢?

此刻,笔记本计算机缺电发出了提示音,宋卿突然从繁杂的思绪中顿住,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起身去插了电线的插头。

不管是谁,与我何干。

宋卿关了手机,倏地松了口气,反手就将检查后的文档发给了徐文渊。

宋卿:【错误过多,重新计算。】

宋卿:【明天交。】

第8章

翌日,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

宋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去捞手机,关了闹钟,又任着性子缩被窝里眯了几分钟,起床的时候眉眼间浮上一层躁郁。

这一觉,她满打满算只睡了不到四小时,后脑勺钝钝的疼,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况且,也没人能在工作日笑得出来。

宋卿趿拉着拖鞋去浴室洗漱,先鞠了捧凉沁沁的水醒神,干涩的眼珠润了水,转动的时候有一点点刺痛。

因着昨夜那场毫无道理可言的失眠,她没由来的和自己生起了闷气。

手机震了下,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

有闻奈的消息。

宋卿的眸光还是湿润的,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衬得她肤白胜雪,指尖微微蜷着,手背上绷出隐约可见的流畅骨线。

指尖的水珠滴落在屏幕上,把徐文渊刚发过来的表情包给扭曲了。

徐文渊:【大哭.jpg】

徐文渊:【好的组长,保证完成任务。】

那个哭脸很滑稽,宋卿的心情好了点,她刻意地没有回复其他人的消息,好像这样就能向自己证明些什么。

你看,我们真的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窗外阳光灿烂,挤进来朦朦胧胧的交谈声,调子抑扬顿挫,宋卿换了身衣裳,抬臂撩开了窗帘,树枝将玉兰花捧在眼前,她没心思去看,注意力完全被吱吱呀呀的摇摇椅给擭住了。

闻奈坐在光里,老板臭着张脸嘟嘟囔囔,她垂眸浅笑,眉梢光影浮动。

宋卿眼尖儿地瞧见了徐文渊,穿着件格子衬衣很好认,撅屁股趴着腰,手里捣鼓着什么东西。

她抿了抿唇,站在原地不动了。

义工从小厨房拿出围裙,哒哒哒地跑到院落中间,微微喘着气,说:“哥哥哥,围裙我拿过来了!”

“闻奈。”老板从牙缝里咬牙切齿地挤出女人的名字,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沉下声说:“才七点!”

闻奈足尖儿一点一点地碰着青石砖,竹编的藤椅轻轻摇晃出弧度,她抬手遮了遮洒在眼皮上的光,轻轻地“嗯”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跳跃的光影落在她的指缝,宋卿头一次觉得阳光也是可以握住的。

她越是这样淡然,越显得老板像只跳脚的藏酋猴。

老板暗骂了自己一句“傻/逼”,不大情愿地套上了五彩斑斓的围裙,系带子的时候手臂软趴趴地垂下去,挑眉道:“喂,过来搭把手。”

闻奈懒懒地瞧他一眼,说:“手断了。”

老板半晌无语,撇了下嘴,转头叫了其他人帮忙。

义工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眼眸里透着清澈的单纯,一边帮他整理皱巴巴的围裙,一边替闻奈打抱不平,说:“哥,你昨晚自个儿聊嗨了,给客人说有连住优惠,订房赠双早的。”

老板皱了皱眉,反问道:“我说了这话?”

义工十分坚定地点点头,接着说:“不仅说了,还说是苍南特色私房菜,让我们早点叫你起床的。”

昨天后半夜,从苍南山上下来一对情侣,背着半人高的登山包,脸上被泥糊得脏兮兮的,说是忙活几个小时才找着住宿。

他睡眠质量本来就差,早上睡不醒,晚上睡不着,在院子里拢了堆柴火,烫了几壶酒来喝,和那对情侣边喝边聊,断了片,究竟答应了什么也忘记了。

老板半信半疑,压了压翘起来的头发,说:“我真答应了?”

闻奈几不可查地顿了下,颔首道:“嗯,你一共报了十五个菜名。”

老板愣了下,还以为幻听,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都绿了,甚至比闻奈早上笑吟吟踹他房门的时候更生气。

他板着张脸,一身戾气,痛心疾首道:“大小姐,你怎么不拦着我点儿?”

义工跟着徐文渊屁股后边掐嫩青菜,闻言低声道:“姐姐不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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