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同行(15)
作者:七画
其实宋卿不需要做微生物指标,实验室那边接收的水体也都超过了这个时间范畴,有些数据填填补补是可以保持在合格范围内的。
但实验室既然有这样的要求,宋卿也一般都会严格按照标准来做。
“我安排了车从南城过来,今天下午六点抵达苍南,徐文渊你今晚把水样护送回实验室,六小时内可以做到吗?”宋卿一边说着,一边调出了新车司机的微信号推过去。
周秘书微微一怔,仓惶地摸了下侧脸。
徐文渊面上还是平静不过,但语气中的激动十分明显,“好的,组长,保证完成任务。”
宋卿是个遣词造句的好手,“护送”和“送”只差一个字,意思却差之千里,特别适合激励徐文渊这种初出茅庐的单纯大学生。
“待会儿谢师傅也坐那俩车回去。”宋卿淡淡道。
谢师傅自然全部听她的,而且他自己不用开车,钱还是照拿不误,他抿了口茶叶水,乐乐呵呵地让出了驾驶位。
宋卿让徐文渊说这番话是故意的。
周秘书挂了电话,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宋总,虞总今晚在风雅集设了宴席,说是提前——”
“周秘书。”宋卿打断她,唇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徐文渊刚才的话你可以原封不动的告诉虞总,我们今晚的确要赶回南城。”
宋卿不爱听公司八卦,无奈水质实验室有个江湖百晓生。
虞水生出钱打点了一些关系,这个项目原本的负责人并不是宋卿,而是分公司的总经理,成本核算价格比较高,只要合同签下来,他就可以捞到不少回扣,但集团中途重新指派了负责人,宋卿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回扣这件事自然是要重新谈的。
虞水生并不是高层领导,做不到临时反悔,他和宋卿一样都只是负责人而已。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
周秘书牵了牵唇角,非常公式化的笑容,“好的,宋总,我会如实转告虞总的。”
前车司机也算是虞水生安插的眼线,及时下车散了根烟,谢师傅和徐文渊置身事外,一脸懵懂的模样,宋卿只是接过来,忽视了凑过来的火。
徐文渊叹了口气,说:“周秘书,我听虞总说你们秘书处人还挺多的。”
“欸,不像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
这是头一回,宋卿觉得徐文渊懂得点人情世故。
宋卿点点头,“周秘书,及时做好反馈。”
她只能点到为止。
越级汇报是职场上的大忌,周秘书是职场新人自然是小心翼翼,但就是这种软包子的形象最容易遭欺负,只要和上级做好汇报,有些锅就不该她背。
今天的倒霉蛋本来不该是她,和虞水生汇报的人也不该是她。
周秘书心中一凛,表情逐渐耐人寻味起来。
徐文渊和谢师傅坐前车回苍南,临走的时候实在是憋不住问了一句“组长,你待会儿要去哪儿?”
天沉了些,路边的树枝往车玻璃上刮,啪嗒啪嗒地节奏明晰。
宋卿靠坐在车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天际,说:“今晚有水瓶座流星雨,苍南山的观景平台快预约满了。”
她鬼使神差地补了句:“挺漂亮的,我想去看看。”
她是临时起意,不是见色起意。
第13章
暮色迟迟,宋卿把车停在新旧景观大道的岔路口,小臂搭在窗沿边,耳畔是草虫复奏的清音,四声杜鹃啼鸣,和遥远的一声蝉叫。
她心里还挺乱的。
按照出差惯例,她此刻应该在回南城的高速上,剩下两天也用不着去公司,要是实验室不缺人手的话,她会宅家里蹉跎时光。
但,临时下决定的时候,宋卿眼前浮现出闻奈眉眼如画的脸,还有那个迟迟未给出的答案。
听了一会儿响,宋卿去摸手机看时间,屏幕冷白的光亮起来,映衬得她肌肤瓷白,微耷的眼皮下藏着倦,此时是七点一刻。
时间很晚了,肚子也还饿着,车内闷油和皮革的味道拧在一起,诱起胃部一阵痉挛。
宋卿轰了一脚油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在寂寥的暮色里,吓飞了一群归雁,车头拐了弯,驶进了新修的景观大道,两侧的栏杆上贴着反光条,告示牌上的油漆味儿还没散干净。
车载FM传出主播低沉浑厚的嗓音,“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今晚有百年一遇的水瓶座流星雨,高峰出现在凌晨一点左右.......”
路途颠簸,信号时有时无,也不知道谁点了首西班牙语的歌,宋卿听清了一句词,“Cuando me enamoro”。
当我坠入爱河。
以公济私这件事宋卿以前从未想过,她微微蹙着眉,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山尖覆雪的苍南山,气质是过分的清冷。
“小姑娘,里头没位置!”敲车窗的是个戴红袖章的大爷,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手里捏着小红旗比划着。
宋卿半听半猜,才明白他是说再往后停车场已经没有空位了。
车辆开到半山腰便不能再前行,苍南山新观景平台修缮了两年,开放得极为匆忙,脚底下的路还没来得及硬化,碎石子儿擦过轮毂的声音不绝于耳。
后面的车在鸣笛,宋卿抬起手臂,示意大爷带路,停好车时间是八点整。
山门口设了简陋的售票亭,旁边立着密密麻麻的长焦炮筒,这儿也算是绝佳的观景点,大多数人的毅力基本到此为止。
过卡的人不多,宋卿买了张票,工作人员递票的时候打量了她一眼,可能是见她长得好看又孤身一人,好心提醒道:“那上头冷得勒。”
有眼力劲儿的商贩迅速拢上来推销,“棉大衣只要二十,大姨不收你押金的。”
宋卿本来不觉得冷,被挤在正中间,后颈出了层薄薄的汗,山间略带湿气的风拂过来,便觉得寒意渗骨。
借着山道两侧的地灯,宋卿看见大姨递过来一件棉大衣,领口泛起一阵油光,厚厚的污渍与军绿色的棉线融为一体,她身子一僵,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挤出推销的漩涡,宋卿站在松柏树下吹风,又百无聊赖地往上爬了一段距离,想了想,主动拨了电话。
闻奈没让她等很久,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卿卿,怎么了?”
宋卿抿了抿唇,抬步往石阶上走,淡声道:“按错了。”
闻奈不由笑了声,那股颤意被电流拧成一根针,再轻轻地刺向宋卿的耳膜,她好像不去看那双眼睛,也能体会到熟悉的温度。
闻奈周围很安静,有一点呼呼的风声,“那你原本要打给谁?”
宋卿眉目清俊,笑意晕开的时候,明艳逼退了清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矛盾地融合在一起,是撩人的风情,“没谁。”
闻奈从她微微上扬的语调里听出了刻意,说:“你好小气。”她猜宋卿大概是在报复,从下午的对垒里扳回一城。
宋卿掌心的姿势变了,从托着变成了紧握,呼吸的节奏起伏有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话题山南水北,大多时候都是闻奈在问,宋卿淡淡地“嗯”两声便作响应了,相处模式熟稔得像十几年的至交好友。
也不是宋卿故意装作高冷,实则是山路陡峭,没有多余的心思。
其实直到买票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不定的,只有听着闻奈的声音,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肯定自己的想法。
闻奈困顿,声线慵懒随性,问:“你的小跟班呢?”
宋卿指尖被震得微微发麻,清了清嗓子,如实说:“回南城了。”
“那你呢?”闻奈的困意被一扫而空,单薄的蝴蝶骨贴着石栏杆,磕出了丝丝的痛感。
“我还没。”宋卿模棱两可道。
闻奈几乎是条件反射道:“没什么?”话音刚落,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拉了一个很长的调子。
宋卿耳廓微微发热,手机离远了些,认真说:“闻奈,我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