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同行(115)

作者:七画


闻奈惊讶于她的直言不讳,更惊讶于她竟敏锐至此。

闻奈眼神中有复杂,亦有心疼,敛眸缓神,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替她掖了掖被子,温声说:“快周末了,我明天把宋知意接来陪你,好吗?”

宋卿垂下眸子,羽睫轻颤,“加里医生呢?”

闻奈动作猛顿,脸上快要挂不住表情,“你找他做什么?”

宋卿眼里浮现出浓浓的倦意,“他是你从德国邀请来的医生,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当面表示感谢。”

宋卿是在步步逼问她一个真相。

闻奈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小傻子,生病的人应该好好休息,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宋卿把双手迭放在被子上,手背上露出深可见骨的掐痕,那是她昨晚在走廊上的“杰作”,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晕眩感来临之际,用这样自损的方式保持清醒,来换取更多陪伴的时间。

大概是心有感应,宋斯年被抢救的时候,她在走廊上一直心绞痛,“最合适的心源在德国是吗?”

“嗡”的一声,时间仿佛暂停了。

冷空气南下太快,出乎人意料,昨夜下了场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入了秋更冷了些,薄衫已抵御不了寒风。

宋卿见她不说话,自嘲一笑,“入了秋,蝉都死了,安安静静的好不习惯。”

闻奈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不过想来她这般聪慧,也不愿坐以待毙,闭塞视听。

闻奈叹了口气,从混沌的思绪中理出头来,“是,最合适的心源在德国,是加里帮忙配的对,但是以宋斯年目前的状况很不适合做心脏移植手术。”

宋卿淡淡地“嗯”了声,“机会错过以后就很难再有了吧。”

她用的是陈述句,眼神却藏着希冀。

宋卿希望能有人反驳自己,尽管知道事实残酷,机会渺茫,道理都懂,但还是无可抑制地沉浸在想象之中。

闻奈目光如水,她怎么忍心去打击她,声音沙哑而温柔,“卿卿,不会的,相信我,相信哥哥。”

尽管知道是安慰,但宋卿还是松了口气。

她执意开了半扇窗户,愣愣地望着外面的世界,终于在窗沿下找到只避雨的蝉。

框景像加了滤镜的电影画面,背景音应该是老旧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小曲儿,然后时针滴答,晚霞热烈,清风和畅。

她觉得,真的应该是这样的。

余叔着人送来晚餐,依旧是以清淡为主,宋卿喝了两口莲子粥便没了胃口,入夜的时候听到惊雷炸响,惊醒的时候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她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心悸不已,支着上半身去拉轮椅,距离有点远,实在够不着,差点摔下床。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裹挟着寒气的风闯进来。

宋卿骤然落入个寒凉的怀抱,头顶传来愠怒的声音,那人只拉长了个“你——”字。

她揪着闻奈的衣裳,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的语气,“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十足的委屈与惊惧。

不知不觉中,宋卿的脸上布满泪痕。

闻奈晚上从来都是守着她寸步不离,这样的“偶尔”很难让她安心。

宋卿仰着脸,执着地看着闻奈,喃喃道:“姐姐,我听见宋斯年在叫我,我要去见他,你带我去好不好?”

闻奈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当初的母亲,在父亲去世的半年里,几乎夜夜这般声泪俱下,哭着蜷缩在她怀里。

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得不再经历一次。

俯视的姿势,双方都不舒服,闻奈横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单膝跪着替她穿好厚袜子,轻声哄着:“我哪里都没去,出门接了通电话,姐姐给你穿好衣服,我们去见哥哥,好不好?”

宋卿说“好”。

这天晚上,宋卿不仅遇见了久未同框的父母,景阿姨,顾十鸢,甚至还有皱着小脸的宋知意。

重症监护室不停有医生进出,比白天的普通病房还热闹。

护士前襟沾着大片血渍,宋知意看见了她,猛地扑上来,乖巧地憋着声哭,“姑姑!”

小孩子没轻没重,心里的悲愤与恐慌都化作拥抱的力气,把宋卿勒得喘不过气来,她轻声道:“宋知意。”

她只叫了侄女的名字,再说不出旁的,因为里面躺着的人是自己的兄长,更是这孩子的父亲。

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好像只有哭泣才能表达情绪,你看,不仅是宋知意,大人也在哭。

宋卿心里咯噔一下,努力保持着严肃与沉默,又有了几分不茍言笑宋总监的影子。

她从出现在这里开始,便不再是闻奈一个人的宋卿,她需要肩负起宋斯年的责任,这里有亲人,有朋友,在结果还未定论之前,她必须要做好家庭的脊柱。

这一夜,比以往更让人心慌意乱。

宋家父母实在没了力气,最后的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是宋卿签的,几人整夜未眠,一直折腾到天光大盛,电梯口传来新的脚步声。

听惯了医护急促的步伐,宋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察觉出来人的陌生。

她亲了亲宋知意的侧脸,“去顾阿姨那里去。”

宋知意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是很听话地走开,被顾十鸢揽在怀里,罩住了眼睛。

“哎哟,妈妈,求您了,别老拽我。”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女人的怒骂与叮嘱。

“小祖宗,其中的厉害你不知道嘛?!麻溜去道歉!”听声音要年长些。

宋父瞥了一眼,眼皮肿得像灯泡,没心情说话,只是嫌恶地皱了皱眉。

宋卿调转了轮椅,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一个画着淡妆的女孩子,手臂被自己妈妈拽着,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她穿着高跟鞋,所以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廊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还有个男生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见了宋卿,拘谨地笑笑。

“对不起。”女孩子弯着腰鞠了一躬,身后地男生也蹿出来,有样学样,弯下了腰。

宋卿听不出多少情愿的意思。

年长的母亲压着女孩子的脖子,举着手机对准宋卿她们,讪笑着:“我女儿她来道歉了,这件事我们真的——啊!”

谁也没想到宋卿会站起来,包括近在咫尺的闻奈,她来不及拦住她。

“你凭什么推我!”女孩子惊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宋卿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女孩子被这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后背惊起了冷汗,嚣张跋扈的气势瞬间偃旗息鼓,小声说:“他不是消防员嘛!为人民服务不是应该的嘛!”

宋卿扯了扯唇角,“你们当时也是这样胡搅蛮缠的吗?”

宋卿怎么会认不出来他们,她把新闻报道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几乎把自己困死在那天,那个时刻,那个场景。

假如可以再早一分钟,或者再晚一分钟,宋斯年根本不会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可是她知道,“赴汤蹈火,不畏艰险,不怕牺牲。”是宋斯年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她唯有尊重,不可诋毁。

宋卿埋怨过自己,恨过自己,却没有怪过这群懵懂无知的学生,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再来消费自己的兄长。

网络舆论压死人,她明白这些人正在遭受着网暴,有热心肠的网友拼凑出事件的始末,甚至人肉出几个大学生的详细信息,逼迫政府与学校给出相应的惩罚措施。

停课,休学,接受调查,这些象牙塔里的大学生快要被逼疯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再多的骂声,再多的同情,能让宋斯年恢复如初吗?

并不能,宋卿现在满腔怒火,恨不得将这些人打成残废。

林家为了监视闻奈,把医院附近□□得很严格,余叔没有拦她们,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而闻奈最担心的是宋卿骨折的小腿,这样站立的压力会加重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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