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同行(113)
作者:七画
宋卿眼睫微颤,心虚的样子,“你都听到了?”
“嗯,很抱歉,我刚好站在门口。”闻奈轻轻叹了口气。
宋卿抬起眸子,很执拗地盯着她,“只是今天,我已经听了你两次道歉,以后都不要再说了,对我,你不需要这样。”
闻奈失笑,“好,但请允许我再说一次,好吗?”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被那样一双温润的眸子看着,宋卿咽下喉间的湿润,偏了偏头,闭着眼颔首。
两只手一直紧扣着,谁都不愿意松开。
闻奈勾了勾唇角,眼底藏着笑意,一瞬即逝,“那就先谢谢卿卿。”
宋卿小声嗫嚅道:“犯规。”
闻奈去寻她的眼眸,歪了下头,说:“我的父亲是名民谣歌手,他致力于走遍大江南北,去寻找故事,去创造灵感。”
她兀自笑了下,“我大概继承了他的天赋,从小对音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创作这种东西,如果蒙头走到底,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妈妈见惯了他不着调的样子,希望我随她与外公一样,以后在学术方面有所造诣。”
“可惜正如她讲的那样,她当初爱上的就是名放诞不羁的浪子,如果相遇不是这样,就不会有后面的情真意切,所以在我与父亲地不断抗争之下,她终于松了口。”
“我在自由的环境里长大。”闻奈苦笑了一下,抿紧了唇瓣,“却在十八岁那年,‘闻奈’这个名字被添进了林家的族谱,父亲一直以为能逃脱的牢笼,实际上如影随形,那种心理上的压力,一度让我无力承受。”
“不止于学业,林先生还给我安排了许多事情,没有一次听取过我的意见。”闻奈眨着眼睛,神色却有些调皮,语气轻快,“林家有很多人尊敬我,可我觉得自己明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听到这里,宋卿猛地攥紧了她的手,紧盯着闻奈的眼眸,“你不是可有可无,你是独一无二。”
“小傻子,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闻奈刮了下她的鼻子。
她停顿了下,说:“我在高三突然退学,你......记得吗?”
她不确定,所以神色有些忐忑。
但这对于宋卿来说,是很难忘的回忆,点了点头,低声说:“当然......记得。”
“嗯。”闻奈应了声,神情无奈,“这就是我要对你道歉的事情,很抱歉,当时我很多的行为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伤害到了你。”
“没关系!”宋卿忙说,“你怎么知道?你当时又不知道我、我喜欢你......”
闻奈说:“林先生并不拘束我与外界的沟通,但是我自己主动和世界断了联系,那段时间很多年长的人称呼我为姑姑,我从恐慌到淡然,这个逐渐适应的过程,让我觉得我不是我,我只是父亲的延续和标志,蒙受父亲的余荫,就那样当个吉祥物就好,就那样行尸走肉地活着就好。”
“我尝试过反抗,可结果总伴随着反噬,我害怕了,不再反抗林先生,可能是我的乖顺让他心生怜悯,至少让我感受了一年的国内大学生活,才将我送到国外,受了林先生的施舍,他们都觉得这是恩宠。”
闻奈眼眶倏地红了,终于落下泪来,“可笑吗?我觉得很荒唐。”
宋卿心疼极了,手忙脚乱地帮她擦。
闻奈轻握住她的手,打断了行动,“后来年岁渐长,我在林家逐渐有了地位,林先生不再严苛地要求我,我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可以去山南水北探索,甚至可以继续玩音乐,但我不敢了,我被这波澜不惊的生活磨平了棱角,我惧怕成为林先生这样的人,却又成为了这样的人。”
闻奈闭上了眼睛,用力攥紧了衣角,隔着轻薄的布料,掐住了掌心的软肉,一阵阵疼痛感袭来,她才如梦初醒,“我的生活无聊透顶,当费尽心机找到你的时候,想的是为自己增添些乐趣。”
她好奇,年少时那样粉雕玉琢的孩子,如今是否成长成期待中的模样。
其实闻奈更想见的是,一个明媚的,鲜活的人。
第94章
“那——我称职吗?有让你开心吗?”宋卿放轻声音询问,怕惊着她。
闻奈的指尖碰上她微颤的睫毛,眼神倏地柔软,反问道:“你觉得呢?”
宋卿偏着头,依恋地蹭了蹭闻奈的掌心,“我觉得有。”
怎么说呢,她很害怕让眼前这个人失望。
“这么聪明呀。”闻奈笑了笑,鼻音有些重。
宋卿重重地“嗯”一声,煞有介事地沉吟,“你才发现......啊。”她把脸贴着闻奈的颈,夹杂着喘息哽咽的呼吸声听得分明。
闻奈知道她在哭,在心疼自己,用一种幼稚的方式。
宋卿抓紧她的衣襟,用力到指节泛白,“那你说喜欢我,是真的还是......”
闻奈无奈道:“我没有哄你的意思,但坦白的确比计划中提前许多。”
经历了林先生的磋磨,闻奈的心境与十七八岁时早已大相径庭,避无可避地染上了林家人的习性,对事情完全掌握,不喜欢节外生枝。
她的本意从来都是徐徐图之,但感情是最不受控的东西。
她想提前扫平障碍,不想宋卿沾染林家的因果,直面这样古老的庞然大物,但当闻奈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以后,所有的汲汲营营都成了笑话。
她顿了下,接着说:“你记得吗?那天在盛景。”
宋卿闷闷地应了声“嗯”。
闻奈说:“其实带你去见外公,我确实存了私心。”
她这样说,轻而易举地勾起了宋卿心里的喜悦,导致忽略了言辞中的苦涩。
“盛景并非林先生的产业,但总有人善于钻营取巧,那些左证我性取向的资料比想象中更早抵达观山澜。”
“这次初步试探,林先生盛怒不已,当晚便让余叔来接我回去。”闻奈嘲弄地笑了笑,“余叔自幼便是林先生的左膀右臂,在家族的地位不亚于我的伯父们。”
闻奈隐瞒了与林潮海部分交易真相,把那个把月的禁闭轻飘飘地糅成一句话,“后来你也知道了,在我与林先生的这场博弈中,双方都有退让与妥协。”
宋卿又不是傻子,“他有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吗?”
闻奈摇摇头,“无所谓愿不愿意了,权利的交替伴随着动荡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闻奈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在自由与宋卿之间平衡最优解,迟迟不肯答应林先生的条件。
祖孙俩僵持了月余,始终没有答案,而转折出乎意料地横陈在彼此之间,那天清晨,雾色浓郁,闻奈在被自己的思绪百般折磨之后,精疲力竭之际,在那座牢笼了撞见了最明亮的星子。
宋卿风尘仆仆地赶来,被雨水淋得狼狈,望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期待与委屈。
二楼书房的窗户被紫竹掩映,透过光影薄雾的缝隙,闻奈愣了神。
林潮海让余叔下楼,请客人上来,“去请那位姓宋的小姐。”
闻奈如临大敌,放低了姿态,沉声道:“爷爷。”
林潮海眉梢微挑,“是她吗?”
闻奈自知瞒不住,不如坦白更有诚意,于是点头,“是她。”
那刻起,有人在闻奈的心脏里放了把势如破竹的野火,烧得是她残存的理智。
她想,世上如果真的存在救赎文的话,是宋卿与她。
幸好,她在年少时便见过最澄澈的眸子,所以便知星眸璀璨的含义。
后来闻奈甚至庆幸,那次午后无聊的小憩,才让她萌生了去见一见宋卿的想法,然后才有了苍南古城的重逢。
她与陈最合作的“拂舟”,可能是命运埋下的伏笔。
闻奈想,如果再早几年,她还年轻些的时候,阅历浅薄,自己可能会毫不犹疑地去追求自由,再晚些时候,失去了对生活的冲动,很难再对“爱情”提起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