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30)

作者:酒醉的福蝶


与其他仙门的长老宗主寒喧完毕,掌门又踱步走来,看了一眼重伤昏迷的冲忧,面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高声嘱咐风起:

“把你师姐带回去,身为仙门弟子,竟然对孽物心软,必须严加惩戒。”

沈沧离摇着骨扇走来走去,点点头:“掌门言之有理,若非风起阻挡冲忧,这孽物恐被救走,长梵的千年大计将会功亏一篑。”

闻言,风起急忙跪下,朗声道:“师父,大师姐只是不知全貌,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徒儿认为您给予师姐禁闭思过的惩罚正合适。”

掌门瞟了眼站在山崖前衣袂翻飞的扶清,叹了口气,说:

“你和你师姐感情倒是深厚,罢了有你为她求情,便罚她思过一月即可,但养伤重要,思过延后吧。”

“多谢师父,”风起大喜之下,心底依旧疼痛难忍,“师父,我想给九弱立碑,让她入土为安,求师父给了这个恩典吧。”

“风起,你就是太重感情,”掌门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声音难掩失望,“修仙一途,轻小情重大爱,你如此着相,往后修为难以寸进。尊上无情无欲,不为外物所扰,不困于情,是仙门楷模,你怎么就不能学着点?”

“求师父成全,我与九弱几年的情分,我愧对于她,于心不忍。”风起重重磕了个头。

“罢了,罢了,这孽物是尊上的徒弟,你且去询问尊上的意见。”

“是,徒儿多谢师父,”风起站起身来,绕过人群,往扶清所在的山崖边走去。

一片雪白的山崖上,水软山温,流云霞霁,杳霭流玉。

扶清负手而立,双目微阖,法袍上流转的日光已经黯淡,玉一般的指•尖似乎在不断摩挲着什么。

风起定睛一看,是一块翡色的碧玉珏。只是玉珏染了血,好似怎么浸透进去,再也无法洗净,看上去有种血腥残忍的美丽。

她怔忪不已,恍惚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枚玉珏,一时无法快速记忆起来。

就在风起出神时,扶清睁开眼,声线威严而冷,“何事?”

“尊上,”风起双手举过眉间,向扶清行礼,“我与九弱曾情同手足,如今……她惨烈身死,我不忍她无处可依,想带她回桃花小镇安葬,望尊上应允。”

“为何要带小九回桃花小镇?”

风起发现扶清的神情很奇怪,便向详细地解释道:

“我与九弱在桃花小镇相识,那儿民风淳朴,我们共同的好友岁歌或许还会回去,到时候就能一同祭奠九弱。”

见扶清沉默不语,她连忙又加了一句,“以岁歌对九弱的感情,若知她身死,定会年年拜祭,九弱泉下有知,就不会寂寞了。”

“就不会寂寞?”扶清垂眸笑了一声,却不知为何会笑。

“若说这世上还有人会真心为九弱难过。除了冲忧师姐,大概就是岁歌了,她会为九弱烧纸送行。希望尊上能施舍九弱这最后的慈悲。”

“岁歌吗?”

“是,她对九弱一向真心,与……我们不同。”

扶清摩挲玉珏的手指猛地攥紧,呼吸也急促起来,她仍然沉默了许久,“真心,她对小九真心……你又如何得知?”

风起发现扶清的神情变得很奇怪,愠怒混乱,好似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弟子并不敢妄下定论,只是无论如何,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比我们对九弱更差。”

远方飘来漫天的桐花瓣,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祭奠逝去如霜华。

扶清垂下眼睫,又过了许久艰涩说道:“本尊允了。”

“多谢尊上,九弱若是知道了,会感激您的,”风起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她不会,”扶清轻声说。

“尊上,九弱是个纯粹到痴傻的人,她会忘记伤痛,好好生活的,”风起再次向扶清行礼,准备退下。

“你是说小九会忘记本尊?”

刚走出两步,风起就听见了扶清有些颤抖的声音。但她一转身,却只见女人心神稳固,容色淡漠。

仿佛那只是幻觉。

“是的,但斯人已逝,多谈也没有必要了。”风起苦笑一声,她们都是罪人,九弱那样潇洒决绝又忧郁心软的性子,大概率会选择遗忘。

因为决绝而绝不会原谅,又因为心软而无法下定决心报复。

九弱就是这么个痴傻的人啊,难怪会被骗。

被她们这群恶心肮脏的人骗。

风起飞快敛去眼底的泪,吩咐几个与殷九弱曾交好的师姐妹,守着殷九弱,她先把冲忧带去药草堂医治,再回来带走殷九弱。

等她安顿好冲忧回来时,大阵里干涸的黑色血液,已经被人清理干净,洁净的雪覆盖大地,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几位师姐妹见风起回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疲惫地让开。

没过一会儿,荒穹殿外就只剩下风起和殷九弱,大雪积满了少女半个身体,绸缎般的长发也变作雪白。

她端来温度适宜的清水,想要先替殷九弱擦掉脸上的血污,结果刚拧干帕子,视线里便出现一片如云般轻柔洁白的衣摆。

“尊上,您不是处理完魔气的封印,就回鹤雪峰静修了吗?”风起惊讶不已,但见四下安静,几乎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莫不是您还有什么吩咐?”

“本尊要带小九回鹤雪峰。”

风起心里疑惑,小心翼翼地问:“尊上您是想亲自埋葬九弱,给她立坟吗?”

扶清没有回答,侧脸疏冷清贵,轻轻拂袖,便即刻祭出一副寒玉冰棺。

冰棺上凝寒结霜,光华内敛,似乎是由神族圣物寒玉冰魄所打造的冰棺,可保尸身不腐,千万年栩栩如生。

“尊上,您这是要做什么?”

“不必多问,”扶清用寒玉冰棺带走殷九弱,风雪浩荡,远去的身影遥遥不可望。

独留风起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

她不知道扶清要做什么,但料想应该无法伤害九弱了。

一个死人又能受什么伤害呢?

想到这里,风起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又飞快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鹤雪峰上千里冰封,受灵气滋养的红梅终年不败,绒绒雪花,萧肃冷然。

仙鹤童子等一众机关动物,侍立于茫茫雪林外,见到冰棺里的殷九弱,皆低头垂眸。

按道理来说,它们只是机关制造的死物,靠扶清的神通和灵气才有些许灵智,他们不该有任何的情绪或是想法。

但此时此刻,它们意外地情绪都低落起来。

那个它们唤「小主人」的人,竟然于冰棺里长眠不醒。

小主人来到鹤雪峰仿佛还是昨日之事,一个孱弱苍白的少女,视线总是追随着尊上,纯黑眼眸浮动着忧郁的光。

“尊上,是否要将小主人的冰棺放入通灵藻洞中保存?”

静默许久,仙鹤童子代表大家上前询问扶清的意思。

女人那双淡漠无情的凤眼,像失了光泽的古镜,照出一片虚无。

“不必了,本尊会带小九住在临月居。”

“可是,小主人她已经……”机关黑熊声音闷响,却在触到扶清冰冷的目光后顿住。

“没有可是,”女人凝着冰棺里的人,神思一阵一阵疼痛,不知为何她没来由地认为殷九弱就该与自己在一处。

无论何时何地见到殷九弱,这人都该属于自己,陪伴自己左右。

仿佛天生如此。

“尊上,您怎么了?”仙鹤童子总感觉扶清的状态有些奇怪,身侧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戾气。

“本尊要闭关三月,开启鹤雪峰全部结界,无事勿要外人打扰。”

三个机关动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回答「是」。

下着雪的夜空寂静而高阔,漫天繁星,一身雪白法袍的女人,携着寒玉冰棺关上了临月居的房门。

以元神自爆,是那团魔气在殷九弱耳边说的提议,她本不愿相信,怕是魔气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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