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198)

作者:吕不伪


沉黛见了她这副模样,却笑了:“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她说着,直走到了桌边坐下,自斟了一杯茶,道:“小将军,你不必紧张,我还不想与你为敌。与你为敌,有我什么好处呢?”她说着,饮了一口。

“瞒而不报,又能有什么好处?”辛姮问。

沉黛闻言,垂眸一笑,伸出手来仔细瞧着,又道:“我有时候,还真是羡慕你那师尊。同为契灵,她除了你,却什么束缚都摆脱了。她的身体由她自己的掌控,只要你不发令,她的灵力也可以自由驱使……多好啊。哪像我,我以为逃出了杨家老宅,便能得到自由,可我却不得不拖着杨涣的身体四处行动;好容易摆脱了杨涣,我又轻信了你家王上,以为说出我知道的秘密,她就能赐予我一具身体,却没想到,这身体只能靠她的法力维持。魔兵所到之处,我自有躯体;若是到了魔兵未至之处,这身体便又会化作一抔黄土。”沉黛说着,抬眼看向辛姮,笑了笑:“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辛姮听她如此说,便知她的确是诚心来找她。过往百年,沉黛从未对她说过关于她身体的话。于是,辛姮也坐了下来,却依旧一句话都没说。沉黛见了,只是笑了笑,道:“就知道你肯定想起来了。”她说着,顿了顿:“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想要的,我不一定能给你。”辛姮回答道。

“其他人或许可以这么说,但你不行,”沉黛提醒着她,“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如何帮你?”辛姮问。

“她说,魔兵所及之处,便是她法力所及,在此范围内,我自可维持身体。可这么多年,我也并非甘于现状,一直在寻求解脱之法,甚至暗暗期盼魔兵出界,那样我的活动范围便更大了些,”沉黛道,“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我又何必依靠他人给的自由呢?”她说着,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有话直说。”辛姮不喜欢她这样卖关子。

“维持我身体的,是她的灵力。我若是能将她的灵力据为己有,灵力随我至我之所之,我自己就能维持我的身体。可惜我受制于她,要想自己夺了她的灵力,实在是有些困难。而我也知道一些她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事,她更不可能主动赐我灵力放我离开。但若有你和燕渺帮忙,便不一样了,”她说着,又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面庞,“这身体我用着很习惯,不想换了。”

辛姮听了,不禁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沉黛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夺取云方王全部的灵力?她竟有些犹豫了。她只是想要在救出槿秦后逃离她,可是夺取她全部的灵力?一国之王,一界之主,没有灵力,该是何等下场?

沉黛见她如此神情,不由得惊异:“你竟然不忍?你竟会对她不忍?”

“她毕竟养了我,”辛姮答道,“夺取她全部灵力,无异于置她于死地。”

沉黛只觉得可笑:“你这心软的,还真是时候。”她说着,又饮了一口茶,这才道:“可若是,我能帮你找出解救槿秦的法子,你会和我做这个交易吗?救出槿秦,不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吗?我帮你救槿秦,你帮我夺灵力,然后你可以和你的师尊双宿双飞,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看天涯海角……多划算啊。”

“你能找出救槿秦的办法?”辛姮忙问道。

沉黛笑了:“我可是在她近前服侍的。你觉得,我找不到吗?”她说着,放下了手中茶杯:“说起来,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就看,你想不想知道了。”

辛姮一阵沉默,这的确是个艰难的决定。沉黛见她犹豫,便站起身来:“罢了,看来你是狠不下这个心来,今日这趟,我算是白来了。”沉黛说着,歪着头看了看她,又道:“但我把话明白放在这,今日我找你来,也是冒了风险的。我说的那些话,也是万万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你若执意不答应,可以,但我也要为自己打算。那门上的术法,我不会替你瞒着了,不然若被王上发现,便是我失职。”

“你在威胁我?”辛姮抬眼问。

“或者说,是谈判吧,”沉黛道,“我以为,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小将军,不会如此优柔寡断。”说着,她挑眉一笑。

辛姮看着沉黛,不觉吞了吞口水。终于,她开了口:“一半。”

“嗯?”

“给她留一半灵力,”辛姮说着,抬眼看向沉黛,“一半,够你用了。”

“成交。”沉黛果断答应了。

“现在,你该告诉我如何救出槿秦了。”辛姮道。

沉黛想了想,又坐了下来,道:“具体如何施法,我不知道。但我这些年听着她话中意思,从外破阵,绝无可能。”

辛姮皱了皱眉:“难不成还能从里面破阵吗?”

“这我也没想明白,”沉黛道,“阵中之人就算有神识,也是灵力受制,根本发挥不出来,又如何自救呢?”她说着,又道:“但你放心,既和你做了这交易,我便不会食言。这些日子,复雪殿那边有我盯着,你在殿门上所施之法,还是趁早收掉。我还盼着,成功逃离魔界的那一天呢。”沉黛说着,站起身来:“小将军,就此别过了。”她说罢,便又化作一缕烟,走了。

辛姮见她离开,不禁无奈地叹息一声,又伸出手来,念了个诀,再一勾手,复雪殿殿门上的血滴便消散了。想了想,她又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来,这是她昨夜刚从涂蔷的旧窟中抱回来的,里面尽是涂蔷百年前在魔界搜罗到的各种消息,但她昨日还没来得及翻看。

她一边翻看着那箱子里的各类消息,一边心想着:“涂蔷错了,你的软肋,是我娘,伤你最深的也不是我。我永远离开此地,当真能伤了你的心吗?这说不准。”辛姮想着,终于找到了和辛碣有关的消息。

“你若真如此在意她,那伤你最深的,也会是她。是让你意识到你永远失去了她更痛一点,还是让你意识到,她没有那么爱你,更痛一点呢?”辛姮想着,抬眼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又低头看向了手上的写满了字的纸,“雩卿。”

复雪殿里,云方王又拿出了辛碣的遗书,盯着看了半晌,又开始出神。这是辛碣留给她最后的书信,哪怕在最后,她都克制地未曾再唤她一声“雩卿”。

而在遗书后附着的那几页,便是和法器有关的事了。一张纸上说明了那法器诞生的缘由和法器所藏之处,而另一张纸上便是驱使那法器所要用到的法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就连那法器究竟是什么,以及只有昆吾氏才能取得法器,还是百年前,她从沉黛那听来的。说起来,若非辛姮去人间走了一遭,招惹了燕北杨家,她也不会去调查杨家,也就不会知道沉黛的存在了。

“唉,你的好女儿。”云方王叹了口气,又将那遗书塞回了怀中,闭着眼睛,歪在这美人榻上。

一闭眼,她便又看见了很久以前的场景。那时,辛碣还只有十几岁,她几十岁了,但在魔族眼中,她们都还只是乳臭未干的孩子。云方国战乱,她有幸被辛家保护起来,一路跟着辛家东躲西藏。两人同睡一张床,同吃一个碗,甚至在学会缩小身形后,用同一根腰带。

她还记得,那日是辛碣的十七岁生辰,两人刚刚逃过了追兵堵截,却和辛家长辈走散了。两人躲在一间小屋子里,她先前不小心受了些伤,吓得辛碣慌忙为她疗伤,又扯下自己的腰带帮她包扎伤口。彼时的辛碣,法术还没有精进到一施法便能治愈的地步。

“都怪我,还不够强,”辛碣说,“你为了保护我,竟受了伤……应当是我保护你才对。”

“没事的。”她说。

她见辛家妹妹过生辰还有这样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实在是过意不去,想送她一份礼,可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似乎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想着,她便将自己的腰带取下来,斩做两段,又从衣服上拆下来两根线,将剑化作针,潦草地在这腰带内部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竭”字。她实在是很不擅长针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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