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14)
作者:吕不伪
“师姐不必担心。那帛书我看过了,依旧一无所获,这才没给师姐回信。”燕渺说,声音听起来很是平淡。只可惜她背对着木雕,辛姮看不见她的神情。
“那你……”
“师姐,”燕渺摇了摇头,似乎苦笑了一声,“已经二十五年了。这二十五年里,这样的消息我们不知收了多少,可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师姐,我好累。”
“二十五年,”辛姮想着,“是昆吾被灭门的年数,她在查昆吾家的事?”
“师妹,你放宽心。师尊说过,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便一定会让当年之事水落石出。师尊说,昆吾氏一事和苍潭派息息相关,我们不会坐视不理。”槿秦劝慰着她,拉住了她的手。
“师姐,我知道的。”
“我只是担心你一时不开心、想不开,”槿秦说着,松开了手,“你总是让人不放心的。”
燕渺听了,却一时沉默。辛姮看不见燕渺的神情,只看见槿秦的眼神更加怜爱了些,然后,槿秦便伸出了手来、张开了怀抱。燕渺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十分自然地便膝行过去,倚在了槿秦怀里,闭了眼睛,任由她抱着。
辛姮看了,莫名有些不自在。“你们师姐妹都这样亲密吗?”她心想。
她根本不愿意再多看一眼,正要收了法术之时,她却忽然听见了燕渺的啜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隐忍克制,但闻者也不免被她感染。
“这是哭了?”辛姮有些诧异,连忙定睛看去,只见燕渺眼角边的确已有两行清泪。而槿秦正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着她,动作温柔至极。
“你呀,”槿秦轻声叹道,“还记得你刚来苍潭山的时候,便是如此。心情不好时便一定要人抱着,抱着哄着就好了。你如今倒是克制了些,不会主动来讨抱了,可骨子里的脾性还是在的,还是当年初来苍潭派时的模样,一点未变。”
“她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吗?”辛姮陷入了沉思,“我竟然没发现。”
燕渺平日里都是同样的做派,脸上总是挂着笑,偶尔流露出失落悲凉的神情也只是一瞬间。辛姮知道她心中有些放不下的事,却没想到她竟心情不佳到如此地步,只是被抱着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只有师姐肯抱我。”燕渺小声说了一句。
“好了好了,哭过了就好了,”槿秦还在哄着她,“如今都是做师尊的人了,让你的徒儿见了,岂不是要笑话你?”
“她才不会笑话我,”燕渺忍着哭腔,努力笑着,仰头看向槿秦,“和她相处了这些日子,她从未笑话过我。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对我很好。我做什么她都愿意陪着我,一点都不嫌弃我……她还说要陪我看日落呢。”
辛姮听着这话,第一反应却是:“这话莫不是说给我听的?难道说她发现了我在木雕上施的禁术?”她连忙把燕渺收到木雕时的神情反应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可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若是她没发现呢?”辛姮转念一想,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愧疚来。“你不会当真了吧?”她想,“可我都是在做戏,我在心里不知把你笑话了多少遍。你若是当真了,便……太蠢了!”
“你满意便好,看来你那灵宠给你选了个称心如意的徒儿,我也就放心了,”槿秦说着,扶起了燕渺,又问道,“那你这些日子,身体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燕渺说着,又只是微笑,“师姐放心,我已习惯了,没有大碍的。”
“唉,你何曾让人放心过啊,”槿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若是有心事,只管来和我说,别忍着。你家的事,我会继续帮你留意着。你放心,我们总能理出个头绪的。”
燕渺听了,只是点头。槿秦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了。燕渺将槿秦送出了门,然后便立在门口,望着槿秦的背影发呆。
辛姮见燕渺半天没回屋,忙收了法术,飞奔回了那宅子前。远远地,她便瞧见燕渺倚在门上,双目失神,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师尊?”辛姮走上前去,小心地唤了一声。
燕渺回过神来,见是辛姮,不由得一笑。她的眼睛还微微泛红,泪痕未干。
辛姮见了,心虚地低下了头,她难得这般心虚。“师尊怎么了?是弟子让师尊不开心了吗?”她问。
燕渺摇了摇头,挤出个笑容来:“我没事,风吹的。”她说着,背过身去,用袖子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你先看书吧,若有不解的,便来峰顶问我。”燕渺说着,转过身来,又恢复了以往那般笑盈盈的模样。她晃了晃腰间的铃铛,那九节狼便向她奔来,在她腿边蹭了一蹭。
见九节狼来了,燕渺抬脚便要走。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辛姮忽然心中一动,开口又唤了一句:“师尊。”
“怎么了?”燕渺问着。
可下一刻,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辛姮从背后拥住了她。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睛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
辛姮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她看着燕渺泪光点点的模样,心生怜惜,脑子一热,身体就好像不受控制了。可当她真的抱住她时,她心里却只有懊恼:“怎么竟这般冲动?”
“徒儿,你这是……”
燕渺的声音自身前传来,辛姮如大梦初醒一般连忙松了手向后一退,又跪下诚惶诚恐地行了一礼。“弟子唐突,”她说着,深深一拜,这才又道,“弟子见师尊心情不佳,便想着从前弟子心情不好时的法子……一时罔顾了师徒之分,还请师尊降罪!”
她说着,只是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燕渺的神情。周遭好似突然宁静下来,她只能听见山林中的风声。
片刻之后,一只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那手白皙纤长,很是好看。“起来吧。”她听见燕渺如此说,抬头看去,只见燕渺正微笑着看着她,看不出一丁点怒意来。
辛姮微微愣了一下,便伸出手去搭上了燕渺的手,被她扶了起来。但尽管如此,辛姮心中依旧不踏实,正在心里措辞想着该如何弥补之时,却听面前的燕渺轻笑了一声,又道了一句:“多谢。”
辛姮听了她这一句,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可燕渺却忽然低了头,看向了辛姮的手。“你这手上的伤是……”她问着,抬眼看向辛姮。
辛姮有些疑惑,一低头才发现燕渺正指着她手指上的伤,那是她在施禁术时留下的。她连忙把手收了回去,低着头道:“是弟子不小心弄伤的。”她生怕燕渺由此怀疑她施了禁术,脑海中已在盘算着如何应对。
燕渺叹了口气:“别诓我了。”她说着,将她的手指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是刻木雕时留下的吧?”
“弟子……”辛姮刚开口,却忽然觉得自己手指上凉丝丝的,温润的灵力在她伤口处涌动着――是燕渺在给她治伤。
“你呀,”燕渺说着,松开了手,检查着辛姮的手指,那里已完好如初,“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她说着,细细地抚摸着辛姮的手指。辛姮手一颤,又连忙收了回去,行了一礼:“多谢师尊。”
燕渺却笑着摇了摇头:“在我面前不必这么多礼数的,我没那么多讲究的。人活一世,本就有许多难解之事,还要被这许多规矩束缚……那也太累了些。”她说着,便转过身去,带着那九节狼,一步一步向峰顶行去了。看起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辛姮看着燕渺的背影,愣了愣神,又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你该不会真的这么傻吧,”她想,“收了礼物不检查,我露出破绽了也没发觉,还对旁人说我的好处,可我们才相处了几天啊……”
从前,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一定要有防人之心,要万事小心、从长计议;从前,她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心思难测、警惕高深之人。她还从未见过燕渺这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