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第十年(63)
作者:杨尘微
当她准备好了自己能准备的所有应对措施后,她的内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她的笑容不再因为愁绪而显出僵硬,也能多抽出些时间陪陪纪惜桐了。
书房里,陈郁像还在读书时那样拥上她,下巴抵住她的后背。
“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困难。”陈郁的鼻息掠过她的脖颈,“我讲给你听。”
她的语速虽慢,吐词也很清晰,但纪惜桐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你再说慢一点,怎么就从这个增长额推算出来这组数据的。”她的指尖从一串长长的数据划过另一串长长的数据。
“我这个是总结的,写得很零碎,具体要用电脑运算。”陈郁道,“要演示给你看吗?”
纪惜桐沉默了片刻,偏首看着陈郁的眼睛。
陈郁轻笑。
她从纪惜桐的眼睛里看出“不情不愿”了。
“当初我对德文失去兴趣,听你给我讲课也是这样的。”陈郁抬手,指腹划过纪惜桐的下颌。
“我猜你当时的怨气应该没有我现在这样重。”纪惜桐半咬下唇。
“你听我讲这个居然还有怨气?”陈郁微扬眉将她拥得更紧了,“我当时可是一点怨气也没有。”
纪惜桐用脸颊蹭着她:“描述得不准确,就是觉得自己很蠢,不能完全听懂你说的每句话。”
陈郁的鼻息更轻了:“说起来,我那个时候也很蠢,没有听懂你话里的意思——”
“如果听懂了,我们就可以更早的在一起了。”
“哪句话?”纪惜桐问。
陈郁支正了下巴,陷入了一段陈旧的回忆。浓似花生油的光线映得她的眼眸变成了更显柔和的深棕色。
她一直都很好看,五官、肤色,甚至是眼角的小痣,全都长在了纪惜桐的审美点上。
纪惜桐忍不住轻抚她的脸颊,轻抵她的鼻尖。
过去陈郁常说自己对她是一见钟情,她也何尝不是呢。
纪惜桐的思绪渐渐模糊。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陈郁并不是在互发了一段时间短信约好见面的时候。
她第一次见陈郁是在学校图书馆。
她们的位置隔得有些远,纪惜桐从密密麻麻的外文中抬首,一眼便看到了坐姿板正认真书写着笔迹的陈郁。
她摊开的笔记本隐隐绰绰能看到条理清晰的标注,抵着桌面的小臂纤细亦不失力量感,即便坐着也能让人觉察出她的高挑和清贵。
有相熟的人来到她对面,同她微笑了下才落座。
陈郁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回以清浅的笑意。
纪惜桐的心轻轻颤了颤,失神了好一会才想起收束视线。
书页上的字似乎也化成了她的身影,她的眼眸,她的笑意。
陈郁显然比她更早从回忆中抽身,她收紧臂弯,无意间撩起了些纪惜桐的衣服,微凉的肌肤贴上了纪惜桐的,触感分明。
“怎么不追问我是哪句话了?”她问。
纪惜桐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所以到底是哪句话?”
陈郁微敛眸,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Die Liebe hemmet nichts。”
独属于她的记忆在翻涌,激起了无数时光的尘埃。
互通心意后,纪惜桐就不再像从前那样内敛了。
她的眼睛在微笑,心脏像第一次见到她的笑意那样轻颤。
再偏偏首,纪惜桐亲吻上了陈郁。
与昨晚近乎燃烧的爱意不同,这是个不带任何欲念的亲吻,澄澈到近似她们第一次亲吻。
夏夜的凉风,昏黄的光线,广厦下的万家灯火,年少的她们。
一切都在重叠。
Die Liebe hemmet nichts——爱意无法阻挡。
爱意无法阻挡,跨过记忆,跨过山海,奔涌而来。
今早起床时陈郁化了个淡妆,纪惜桐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下,气色也因为昨晚的亲昵而显出些疲累。
但中午下楼时,纪惜桐的唇色却和陈郁一样淡雅红润了。
纪母是个闲不住的人,非帮着陈郁从陈家老宅青来帮忙的阿姨准备午餐。
满满一桌菜,好几道都是纪母的手艺。
纪秉怀在餐桌上提及了想要去医院看望刘彦临的事情,纪母和纪惜桐都劝说他不要去,只有陈郁表达了理解和赞同。
“我下午和您一块去吧。”陈郁放下餐具,“正好我也有些事要找刘编辑了解一下。”
纪惜桐在桌下轻扯她的衣袖,陈郁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抚。
吃过了午餐,陈郁便和纪秉怀出发了。留下纪惜桐和纪母眺望窗外,成了一尊望妻石和一尊望夫石。
车辆消失在转角处,纪惜桐也终于收束起了视线,可一回头却见纪母正凝望着自己。
“妈,我上楼了。”纪惜桐道。
“等一等。”纪母叫住她,
“有什么事吗?”纪惜桐被她考究的神情惹得心下一紧。
纪母见她神色不太自然,表情反而松懈了些。
她带着纪惜桐坐在沙发上,掠过纪惜桐的肩膀,望向外边。
“这个点黄姨应该走了。”纪惜桐道,“家里就我们两个了。”
纪母轻叹气:“我们一直这样住在小陈家,我觉得不太好。”
她不等纪惜桐开口,忙道:“我昨晚和你爸爸商量过了,咱们不买房了,就先找个地方租房子住。”
“妈……”纪惜桐唤住她,“阿郁不会在意这些的。”
“可是我和你爸爸在意。”纪母拧眉,“更何况非亲非故的,我们以什么身份住在小陈家?”
“这些都不重要。”纪惜桐喉头有些发涩,“眼下安全最重要。”
纪母不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嘴唇翕动,怔了半晌才道:“可是确实不太方便呀。”
“小陈能做到这样,已经远远超过和你单纯是好友的关系限度了。”纪母握紧了女儿的手,“如果这会小陈是个男孩,和你是订婚关系甚至是结婚关系,我们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自在——”
“可是你们就是朋友。”纪母苦口婆心道,“我有时候也觉得,就像是你这样长久住在小陈家其实也不是很礼貌……”
“妈——”纪惜桐挣脱了她的掌心,“我和小陈的关系很亲密很亲密,你们暂住一段时间是没有关系的。”
“可是——”
“你就把我们两个当作你说的那样吧。”纪惜桐打断她,“我是不会和阿郁分开的。”
纪母瞋目,声音尖锐了些:“你刚刚说什么?”
纪惜桐放在膝头的指节缓缓蜷缩,指尖泛白。
上一世她们出柜时听到的尖锐的咒骂和鄙夷冲击着纪惜桐的脑袋。
她的太阳穴痛得厉害,因为愤懑而引起心跳加速。
纪惜桐很想将这一切都挑明,但她又害怕突如其来的状况会打乱陈郁所有的准备,再一次将她们推进命运的漩涡。
“你刚刚说了什么?”纪母的音量再次拔高。
纪惜桐忽然有些耳鸣,晕眩感涌了上来。
她的指节越蜷越紧,倏的又松开了。
“这只是个类比。”纪惜桐耐心解释道,“你可以就把我和阿郁的关系想得那样亲密,那样就可以迈过心里的那道坎了。”
“也不能这样类比啊。”纪母紧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些许,“那还是有差别的,虽然你们也很亲密。”
“现在正在要紧的关头。”纪惜桐垂下眼眸,“阿郁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了,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们更对不起她。”
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着她们的话,纪母寻着纪惜桐的眼睛,语调温和了些。
“小桐,这不符合你的性格。”纪母道,“我知道你也是那种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阿郁不是别人。”纪惜桐再次打断她。
四目相对,纪母的脑海里倏地划过了纪秉怀说过的话:
“你怀疑这个,还不如怀疑她们在谈恋爱。”
纪母的脑袋嗡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