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第十年(48)

作者:杨尘微


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眼前的道路逐渐变得宽阔,光线也更明亮了,显然是到主干道了。

驶过红绿灯,面包车到达了当初架走纪秉怀的天桥下。

车门打开,动作迟缓笨重的纪秉怀重重地摔到了泥地里。

他还未来得及爬起身,面包车便开走了,尾气混着烟尘扑了他一脸。

就这样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面包车彻底消失,纪秉怀才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捂着藏在胸口的东西僵硬地爬起来。

这个点,这个地方偶尔会有流浪汉过来过夜。

他保持着智力障碍的伪装,偶尔抬头观察下周遭情况。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没有急着取出怀里的东西,而是寻了个避风的位置蜷着身躺下。

稍事休息后,恶心感和眩晕感并未褪去,纪秉怀四肢越来越软。

先前觉得热,现在却觉得冷,他想要摸一摸额头,试探下自己有没有发烧,抬手看到手心的污渍时却放弃了——他其实也受不了这样肮脏的自己。

就这样不知躺了多久,纪秉怀才觉得自己好了些。他撕扯着衣服内胆缝起的补丁,手腕已经不怎么使得上力气了。

哆哆嗦嗦地取出藏了很久的药,纪秉怀捧起干土,搓尽手心的污渍,这才将药片吃下去。

腥臭味和干涩感惹得他一阵干呕,药片也落在了尘土里。

许久没有进食了,纪秉怀已经吐不出什么了。他又哆哆嗦嗦地取出剩下的药片,强忍着不适一口气吞下了。

再次倒下,他的心底安定了许多。

距离约定好的期限还有三天,他得在确保在没人会再次寻找他的情况联系刘彦临。

纪秉怀躺了许久,终于在第二天动身北去。

*

纪惜桐接到纪母的电话时已经是三月一号了。

她拉上陈郁急匆匆地下楼,身上的居家服都没来得及换,到了医院她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实在是有些狼狈了。

陈郁褪下自己的大衣裹住她,帮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发。

“这样冷吗?”陈郁问。

纪惜桐摇头。

大衣上还沾染着陈郁的体温和味道,纪惜桐觉得很暖和。

“走吧。”陈郁轻轻捏了捏她的指节,旋即松开。

推开车门,纪惜桐被太阳晒得微微眯眼。

陈郁绕行到她身侧,碰了碰她的肩膀:

“怎么不走?”

她顺着纪惜桐的视线,看到了焊在诊疗大楼前硕大的红色字体。

陈郁的目光也在那一刹暗淡了些。

上一世她在这里等到了爱人的死亡通知,也是在这里目睹了盖着白布毫无生意的纪母。

重生后纪惜桐没怎么提过她在那十年是怎样度过的,但如果她能感知的话,一定会比陈郁更加痛苦吧:

目睹爱人空洞地流泪,父母歇斯底里地哭泣,自己却无能为力。

看着临终的母亲茫然地寻找,自己却不能伏在病床前听听她留给自己的话。

“都过去了。”陈郁牵紧了她的手,喉头有些发涩。

纪惜桐靠了靠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陈郁牵着她入内,特意绕行了另一条道,避开了抢救室的位置,不断说着话分散纪惜桐的注意力。

“好啦,阿郁。”纪惜桐勉强勾起个笑,“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难过了。”

陈郁回眸看着她,心揪痛。

“爸爸的病房在八楼。”纪惜桐跟上她的步伐,挽住了她的臂弯,“我嘴笨,等下你要和我一起问清他的话。”

正说着话,陈郁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纪惜桐问。

“我过来什么都没带。”陈郁有些窘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好像不太礼貌。”

纪惜桐莞尔:“没事的,下次来再买果篮、补品什么的都一样。”

电梯提示音响起,纪惜桐牵着她走进去,安慰似的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

出了电梯没走几步,陈郁便又顿住了。

她松开纪惜桐的手,匆匆道:“你先进去,我去医院门口的超市买点东西再过来,很快的。”

纪惜桐还未回神,陈郁便从不远处的安全通道下去了。

她的手腕还微抬着,左手捏着略显宽松的大衣。

无奈地望了眼时间,纪惜桐独自走在空荡的走廊,视线掠过一排又一排的病房序号标牌。

找到纪父所在的病房,她轻轻敲门,得到回应后才推开。

病房是朝阳的,室内被照得暖洋洋的。

纪惜桐看到了正在打点滴的纪秉怀和在他身边削苹果的郑兰。

“小桐来啦。”

纪父咧开嘴笑,纪惜桐看着,心底却泛酸。

他的门牙掉了一颗,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脸上的皱纹更密了,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爸。”

纪惜桐抿了抿唇,低低唤了声。

“欸,我好得很,你可先别忙着哭。”纪父没扎针的那只手挥舞着,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好得很怎么门牙掉了,人也瘦了?”纪惜桐走过去,一直揪着大衣前衣襟的手松开了。

“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受点苦是必须的。”纪父乐呵呵道,“瘦了不好了,你妈就不会嫌弃我中年发福了。”

“还是胖点好。”纪母亲将苹果片好给他,“你现在瘦得跟个糟老头一样。”

“养养膘就回来了嘛。”纪父看向女儿,笑着道,“多吃几顿你妈做的饭不久胖回来了嘛。”

纪母没打理他话里的恭维,而是看向了纪惜桐蹙眉道:“你这衣服怎么这么大?”

“是阿郁的,我出来太急了忘了穿外套。”纪惜桐答。

纪母颔了颔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小陈也没比你高多少嘛,怎么人家穿起来又干练又利落,你穿起了跟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妈——”纪惜桐拉长了尾音,垂眸看着黑色的大衣道,“阿郁她是有自己的气场,我没有呀。”

“你也没小陈能干。”纪母又片了片苹果塞到女儿嘴里,做出了总结。

纪父捏着苹果,笑容就没淡过。

“你妈说的对!人家小陈多厉害。”纪父附和道。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又被叩响了。

一家三口齐齐看向门口,可看到来者纪惜桐眸中的期待却陨落了。

刘叔举着稿纸兴高采烈道:“我刚刚改完了!”

正当纪惜桐敛起笑意准备问好时,未关紧的门边终于出现了她牵肠挂肚的身影。

“纪叔叔,郑阿姨。”陈郁提着礼盒有些拘谨。

刘叔将铅笔别在耳朵上,回头看着陈郁道:“这位是小纪的朋友吧,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她在找老纪的病房,就顺道带过来了。”

“是小桐好朋友。”纪母含笑介绍道。

“您是?”陈郁出声道。

“我是老纪同事。”刘彦临往里走了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陈郁几眼,微笑道,“你有些眼熟,我好像在报纸上见到过你。”

陈郁又挂上了礼貌而梳理的笑意,并未解释什么。

刘叔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年初那个杰出青年报道上的——”

“你叫陈——”

“陈郁。”陈郁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淡淡道。

“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位啊。”刘彦临夸赞道。

“稿纸给我看看?”纪父打断了他们的寒暄,朝着刘叔摊开掌心。

“给给给。”刘叔显然更重视报道的事,明显更激动了些,“我们的才女也帮忙润色润色,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才女”指的是纪惜桐,纪惜桐才女的称呼早就在纪父的朋友圈子里流传开了。

纪惜桐腼腆地笑了笑,从纪父手里接过了刚拟好的新闻稿,粗略浏览了一遍。

“刘叔写得很好,很详实也很有感染力。”纪惜桐道,“我觉得已经非常好了。”

“多亏了你爸爸呀,他这一趟真的是吃了太多苦了。”刘叔慨叹道,“我现在就佩服你爸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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