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第十年(13)
作者:杨尘微
耳畔似有纪惜桐的声音。
她正靠在陈郁的肩头,温热的鼻息掠着她的发梢,扑在了脖颈间的肌肤上。
“姐姐。”
纪惜桐的下巴抵着陈郁,不安分地贴近,唇瓣将要落在她的肌肤上。
“怎么了?”陈郁架不住她的撩拨,垂下眼眸。
“你有没有听我念诗?”纪惜桐微眯眼睛,用鼻尖蹭着陈郁的下颌。
陈郁学着她的模样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我当然在听。”
“我念的最后一句是什么?”纪惜桐哼哼唧唧,猫一样懒洋洋地打量着她。
陈郁敛眸思索了片刻,说话时带着几分试探意味:
“只有一人爱你的灵魂,爱慕你衰老的皱纹?”
“不对。”纪惜桐轻捏她的鼻尖,“是‘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那么长,我又没有你的记忆力。”陈郁为自己辩解,“怎么记得住。”
纪惜桐指腹发力,撒娇似的道:“我不管,刚刚那句是我念给你听的,你要记住。”
陈郁压着笑:“那我也念给你听了呀。”
“阿郁懂不懂浪漫?”纪惜桐圈住她纤细的腰,扬着下巴道。
陈郁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我一定努力改正。”
“你改过吗?”纪惜桐微扬眉。
“可是没办法——”她叹气,怜惜似的啄了啄陈郁的额,“我就是喜欢不解风情的阿郁呀。”
午后的校园分外静谧,浓似花生油的阳光洒在了绿意盎然的草坪上。
在带着泥土和草地气息的微风里,纪惜桐念完了最后一段。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地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纪惜桐的情绪很容易被文学作品感染。
读罢,她拥着陈郁,眼眶微红。
陈郁揉着她的发:“能够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已经很浪漫了。”
“可是现实中他们过得并不好。”纪惜桐唇线紧抿,“你知道我最难过在哪里吗——”
“难过在哪里。”陈郁指腹轻轻摩挲,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他们的苍老和相携是想象的。”纪惜桐道,“这是最让我唏嘘的地方。”
陈郁轻吻她,指节湮没在她的乌发间。
“我们可以一起白头。”
“我可以戴着老花镜坐在壁炉前给你念诗,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念什么。”
纪惜桐想象着那个画面,眉眼弯弯。
“那我要送花——”
“每天都要送一束花给你,然后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
……
太阳偏西了,阳光斜斜的落进了病房。
陈郁虚虚地遮掩着阳光,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空调温度要给您调高一点吗?”护工给她的膝上盖上了一条薄毯,起身时问道。
“不用了。”陈郁没有偏首,“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病房空寂了下来。
陈郁靠着枕,定定地望向了梦境里纪惜桐立过的地方。
真的只是一场梦吗,陈郁在心中道。
她探出指尖,轻触透进病房的光线。
手背上因为长久输液而留下的黑青印记在光线的照耀下显得分外清晰,陈郁屈着指节,试着活动了几下。
没有什么知觉。
陈郁将毯子叠好放在了病床上,诗集则摆在了窗台上,陪着她一起等待夜幕的降临。
耳边有极轻的低语声,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做完作业的晚上邻居家传来的电视声。
陈郁知道这是护工在走廊里和人聊天传来的,并不在意。
窗外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圆月,宽敞的马路上,两排路灯也都点亮了。
内的光线愈来愈昏暗,陈郁像往常一样沿着墙壁踱步,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她要寻找的人隐没在黑暗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不忍地别过头,顺着阴暗消失在了病房入口。
走廊里,两个护工正在交谈。
纪惜桐从她们身边飘过,听到了她们地议论声。
“她喊的这个人和她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到了要为她寻死的地步?”
“家里人吧?”
“不姓陈啊,好像是姓纪。听着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不会是——”说到这里,两个护工对视了一眼。
“听说他们有钱人很多都这样……”
“图什么啊?”
“图个新鲜呗,难不成还图结婚生子?”
她们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觉得吧,她可能是有点疯了——一天天的,都在发呆,有时候还对着墙自言自语……”
“不会吧?”另一个护工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这种惊诧里还待着几分猎奇和嫌恶。
……
纪惜桐听了心里很难过。
她的阿郁坚持了十年的感情在她们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纪惜桐绕过廊道,重新飘回病房。
天已经完全黑了。
陈郁又回到了窗台前,背影孤寂冷清。
纪惜桐更难过了。
她飘到了她身后,很想抱一抱她。
她就这样陪着陈郁,思绪渐渐放空。
车流换了一波又一波,不远处的升降杆抬起又放下,显示屏上的数据增增减减,最后随着视线模糊成了小小的红点。
不知过了多久,陈郁忽然道:
“惜桐,你在我的身后吗。”
作者有话说:
《当你老了》作者是爱尔兰诗人叶芝的作品,文中诗句是袁可嘉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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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惜桐,是你在我身后吗?”
陈郁缓缓转过身。
空无一人。
月光照耀下的病房显些模糊的轮廓,阴森森的。
“是我的错觉么。”
陈郁注视着脚下的影子,扶着窗台行了几步。
轻叹道:“还是你在躲我。”
隐在黑暗里的纪惜桐心狠狠一揪。
她的阿郁颓丧地坐在病床边,背影不复从前的挺拔,宛若一具枯骨。
纪惜桐克制着自己想要来到她身边的冲动,只是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背影。
她不能去。
已是阴阳两隔,依照陈郁的性格,她一定会费尽心力祈求突破这层枷锁。
给予命悬一线的人最后一丝生机,有时并不是真正的希望,而是巨大的绝望。
死去的这十年,纪惜桐已经做过了所有的努力,她明白希望幻灭后的绝望到底有多痛苦。
逆天而行是永远不可能的。
她不想让阿郁再体会一遍了。
模糊的视线里,陈郁撑着身拉好了窗帘,让整个病房都陷入黑暗。
廊道里仍能透过些许昏暗的光亮,陈郁慢慢踱步过去,撑衣架上的衣服遮住。
这种绝望压抑的氛围像极了沉入江底的夜晚,陈郁此刻同盲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
扶着病床行了几步,陈郁慢慢适应了这种感觉。
心底有道声音在为她指引方向,心愈静,这种感觉愈发清晰。
若有若无的第六感告诉她,纪惜桐或许就在她的身边。
养病的这段时间,陈郁总被这道声音困扰着。她夜不能寐,一阖眼,脑海里便会浮现梦境里纪惜桐立在病床边同她十指相扣的身影。
理智告诉陈郁,这是她的幻想,她的痴念,可感性又指引着她去寻找,抓住这近乎渺茫的痴望。
陈郁喃喃道:“惜桐。求你不要躲我。”
没有回应。
晕眩感拢了过来,陈郁立不大稳了。
她被脚边的椅子绊到,踉跄了一步,险些磕在坚硬的窗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