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第十年(104)
作者:杨尘微
纪惜桐穿着米色的针织衫,书卷气很重,一颦一笑分外灵动。她安静地立在长廊里,偶尔会偏过首来看向过路人。
临近傍晚的日光和温柔的纪惜桐相得益彰,她立在那里,成了陈郁眼中唯一的颜色。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们却都一眼认出了对方。
纪惜桐的目光透过人潮,最终落到她的身上,唇畔是温柔的笑意。
陈郁怔在原地,倒是她逆着人潮向她走来。
整个日记本里,陈郁笔触几乎都是黯淡压抑的,像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临终前对自己一生的匆忙回顾。这些回忆里很少会有细腻鲜活的片段,要是有,也都是关于纪惜桐的回忆。
十多年过去了,陈郁还记得她们相识的许多细节:
纪惜桐知道陈郁不爱哪些配菜,总会留心挑走她不爱吃的部分。
每次电话联系,纪惜桐总是会等她先挂断,短信联系时,纪惜桐也都是最后说晚安和期待再见的那个。
换季时,她的甲床周围会有些难受,纪惜桐会随身带一管护手霜,只为了她。
她也记得每次暧昧的试探,记得每个心动的时刻。
冬天的冷雨里,她们同撑一把伞,纪惜桐会担心她手冷,装作不经意地模样挪动手腕的位置,直至温暖的掌心覆住她的指节。
陈郁心脏狂跳,却不敢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纪惜桐偶尔会枕她的肩膀,像是关系要好的朋友那样,触碰她握笔的手,纠正翻译错误。
纪惜桐教她的每一句德语,她都会细品细鉴,猜想隐于长句下的真实意思。可每一次,她都不敢相信句意下的真实感情。
陈郁享受藏于友谊下的牵手和拥抱,伪装好悸动催促下发芽的炽热爱意。
直到那晚高楼上的亲吻。
纪惜桐像往常那样枕上了她的肩膀,只是这次,陈郁的腰身也有了清晰的触感。
她问她:“其实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相拥的影子越来越近,直至紧紧相依。
她们在城市的灯火下接吻,耳畔是清浅的风声。
这段记述的文字上沾染了点点泪痕,字迹也不似陈郁一贯的工整。
陈聆大概能猜出,陈郁是在模糊的泪光中写完的。
她们确定关系后,偶尔也有争吵。但从来没有过歇斯底里表达愤怒,也没有过冷暴力。
两个温柔的人有了矛盾会愿意对坐着交谈。可有时会无法说服彼此,那就需要各自冷静一段时间了。
年轻气盛的陈郁心智远没有陈聆想象得那么成熟。陈聆没有见过的,姐姐稚嫩青涩的一面,其实都在纪惜桐这里展露开来。
那些在少年时缺少父亲照拂的时刻,丧母后压抑着的脆弱和悲伤都被纪惜桐用温柔包裹住了。
纪惜桐愿意放下自己的坚持,在雪天走到她的宿舍楼下,在她的窗下,踩出“对不起”,笑盈盈地迎着雪仰望她。
陈聆无法想象陈郁在接到纪惜桐的电话拉开窗帘的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
她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得知,那天,陈郁抱着纪惜桐泪流满面,道了很久的歉。
陈聆是坐着翻阅的,浏览了三分之一,她生出种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
她悉知她们最终的结局,所有的美好都成了落在她心口的钝刀,一点一点剜开她的心。
床头放着她们毕业那年穿着学士服捧着花的合照。
年轻鲜活的面孔仿佛还停留在昨日,透过笑容,陈聆仿佛能听到到那一天操场上的喧腾,感受到她们对于未来的所有期待。
陈聆花费很长的时间平复了情绪才敢继续往下看。
她看到了陈郁对于未来的美好擘画:
陈郁想给纪惜桐稳定的物质,她做好了创业规划,并且在有一定经济条件后选择了和纪惜桐长久同居。
她们养了一只狗,名字叫宽宽。闲暇时她们绕着小区遛狗,披着暮色,吹着晚风,手牵着手,于她们而言就是莫大的幸福。
她们计划好在生活稳定,拥有一定经济条件后就向父母坦白。在陈郁和纪惜桐的眼中,这都是给彼此安全感的做法,起码在名义上她们是真正的情侣,是向彼此生命中其他重要的人亲口承认的情侣。
仪式感于她们而言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陈郁和纪惜桐商量好了,要在确认关系的第一千天到国外领证,成为合法伴侣。
她们都向对方承诺,要成为彼此此生的后盾:年轻时候一起面对世俗,老了也要互送玫瑰一直浪漫。
一辈子太短,短到她们做不了太多的规划,短到她们完成不了每一件想要做的事情;一辈子又太长,长到她们实现每一步规划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长到这一切最终都没能兑现。
翻过这页,陈聆看到了一张边角泛黄的相片。
那是她们大学时期拍的合照,拍摄者大概是她们的同学。
相片里,陈郁和纪惜桐脑袋挨着脑袋,紧挨着坐在绿色的草坪上,身后是夜色下的暗色跑道。
她们笑容灿烂,十指紧扣,陈郁的膝头略压着纪惜桐的,衣角被风吹动。
相片磨损得有些严重,陈聆拭去眼泪,凑近了查看,看到了细碎密集的痕迹——这是陈郁指腹摩挲留下的。
相片后边留着拍摄时间,是手写下的。
“摄于2009.5.35离校前夕,愿我们前路顺遂,岁岁相携。”
陈聆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过姐姐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了,忘记姐姐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这样满身郁色,少见情绪的模样。
看到这里,她想象不出纪惜桐去世的这十年,陈郁是怎样撑过来的。
就凭这些回忆吗?还是凭借一个幻想出来的人?
讲述这些时,陈聆垂首望着墓碑,几度哽咽。
她沙哑道:“姐,我从前总想留住你,因为我想象不出来没有你保护我的生活——”
“我太自私了,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我到底能用什么把你留住。”陈聆肩膀轻轻颤动,“我也没有问过你,你到底愿不愿意留下。”
石助理探出掌心,想要触碰陈聆的肩膀,却在半空顿住。
她的眼眶已经红了:“所以说,陈董这么多年一直活在回忆和幻想里……”
陈聆扶着墓碑,弓着身摇头。
眼泪掉在了新鲜的花束上,很快滑落到地上,没入尘埃。
“回忆结束了,就只能幻想了。”陈聆哽咽道,“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还一遍又一遍提醒她,惜桐姐早就死了。”
陈聆微仰首,几度抿唇。
“姐,对不起。”她道,“但是,我不忍心,我不忍心看着你离开。”
石助理的掌心终于落到了陈聆的背上,她轻拍着,低声安慰:“陈董肯定是明白的,她其实也舍不得你。”
陈聆只是摇头。
“这十年,你姐姐她也经历了很多,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以和爱人说,她不会怪你的。”石助理眨着眼睛,强忍着眼泪,“她们这样,其实也算一种另类的圆满。”
“就像那句话,‘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再多的话说出口都显得很空洞。
“可是有太多事,是我姐在去世前发现的。”陈聆抬眸,“你应该也知道,她一直在追查十年前的事。”
凭着回忆和幻想度日本不是最令人心痛的,最令人心痛的是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人祸。
陈聆再往下翻阅陈郁整理的时间脉络时,联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情,明白了陈郁撑了这么久最后又去得那么决绝的原因。
石助理的指节蜷了起来:“所以,后来……”
所以后来,陈郁从恍如隔世的梦境里剥离,坠入冰窟。
陈聆缓缓开口,讲述起陈郁最后的记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35-09-11 21:27:30~2035-09-13 21:1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430508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