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第十年(102)

作者:杨尘微


孑然一生的陈聆立在落满灰尘的客厅,一直握着的春联落在了地上。

她想起了去年的那场大雨,她伏在陈郁膝上的场景。

那是她怯生生地问她,自己可不可以留住她。

陈郁只道,知道她会尽力留下她。

答非所问,其实就是回答吧。

她的姐姐,含蓄、内敛,就连告别都是小心翼翼的,可做出的事情又那么决绝。

陈聆扶着墙壁蹲下身,拾起了那卷春联。

五个月来,眼泪早就流干了。她哭不出来,只知道胸口闷得厉害。

缓慢挪到楼梯口,陈聆迟疑了一会,才触碰扶梯。

出乎意料的是,楼上看着比楼下要干净整洁得多。

陈聆灰暗的眼眸亮了片刻。

她从靠内的客房开始,一间一间推开房门:卧室的,书房的,衣帽间的,盥洗间的……

她好似在寻找什么,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推门的动作,思绪空当。

到最后,陈聆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了。

她心口闷痛,打开窗户透气后,随意摸着一处坐下,掌心触碰到柔软的被褥,才意识到自己在陈郁为纪惜桐准备的房间里。

床铺上落着几本书,陈郁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很喜欢待在这个房间里。

陈聆碰到那些书,本想翻开看看,压抑的情绪却突然炸开,催促着她将书丢了出去。

那是纪惜桐的遗物,她真的好恨纪惜桐,一点也不想触碰她的东西。

陈聆将书全都扫到了毛毯上,瘫坐在床边。

眼泪落到手背上,陈聆才回过神。

手边落着一张纸,背面有墨痕渗透的迹象。

陈聆拾起它,展开,看到了陈郁的字迹。

与陈郁平日里的严谨工整不同,字条上的字迹,看着像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涂鸦。

略过几段不知所云的内容后,陈聆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我的妻子死了,雨夜的一场车祸永远带走了她。”

最后几个字有些模糊,看着像是浸过水渍。

陈聆想,这应该是陈郁的眼泪。

“血水味道很腥,它弥散在我鼻尖,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刚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们想象过所有的结局:父母可能不同意,可能遭受很多的非议,可能扛不住压力分开,也有可能打拼出属于自己的路,无畏世俗。

这一路虽然也会有坎坷,但大体都很顺利。

我们什么都拥有了,很少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了。

可我的爱人死了。

我思考了很久,想不通我们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样戏谑的结局,我用了十年来消化,依旧不能接受。

我试着寻找过答案,一切都是那么茫然。

小聆说我疯了,我也觉得我疯了。

坚持了这么久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我甚至淡忘了她的眉眼,夜深时也梦不到她了。

我开始思考生的意义,思考我存在的意义。

我真的累了,也真的很想念她。

我想放弃了。”

纸张被陈聆捏皱了。

她开始翻落在地上的书本,寻找陈郁留下的话。

最终,她找了设计得很像复古图书的笔记本,打开来看,最初几页却不是陈郁的字迹。

陈聆认出这些都是纪惜桐平日里的随记,有几页记录了未完成的工作,有几页写着不知道从哪里摘下的句子。

记录本的前半部分很破旧,泛黄的纸上布满了不少划痕和翻页导致的褶皱,有些地方还有被眼泪打湿留下的痕迹。

这些都是陈郁生前对纪惜桐无声的思念。

陈聆跪在地上,腰背越来越弯。

她一页一页翻找,终于看到了平整的书页。

看到陈郁字迹的刹那,陈聆泣不成声。

她像纪惜桐还在时那样,碎碎念念,将自己想告诉她的一切都记录在了纪惜桐没用完的记录本上。

清冷干净的声音犹在耳畔:

“看完了你喜欢的书,终于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托尔斯泰了。”

“心里落空空的感觉,就像是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割舍了。”

“他们劝我多走走多看看,不要在囿于一段没有结局的情感了。我答应了,心里却想着多记录一点,以后可以给你讲很多故事。”

“纳奈莫条好甜,甜到掉牙。你真的好喜欢甜的东西呀。”

“我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存在。”

“我好想去找你,可又有点舍不得小聆。”

“我好想你。”

……

早已干涸的陈旧泪痕又覆上了新的痕迹。

记录本落了下来,陈聆掩面,哭到不能自己。

她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能留住陈郁。

有些事一旦发生了,结局就早已注定。

这漫长的十年于陈郁来说是灰暗痛苦的,死亡对她而言是一场解脱。

晚冬的凉风吹动了书页,陈聆泪眼婆娑地看向了最后一页,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风是自由的,我希望你也是,但你要慢一点,等我找到你再离开。”

作者有话说:

“风是自由的,希望你也是”出自《猛虎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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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番外二

◎陈聆视角(2)◎

这是陈聆几个月来第二次见心理医生了。

心理医生落座,目光炯炯。

陈聆在她的注视下来到沙发边,拢了拢披肩。

“您别紧张,我们随意谈谈就好。”心理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面容和善,一言一行都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陈聆颔首:“说出来也挺巧的,我姐去世之前接受心理咨询时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心理医生眨眼,若有所思:“您想说的事情,和您姐姐有关。”

陈聆再次颔首,复述道:“她去世了。”

心理医生静默的这几秒,陈聆微笑了下:“我该从哪里讲起?”

“就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心理医生鼓励道,“随意说就可以。”

陈聆抚平了膝上衣料的褶皱,目视前方。她的视线掠过了心理医生的肩膀,落在了紧闭的木门上。

她许久不出声,目光略显空洞,旁人见了,会以为她走神了。

心理医生很有耐心,静静等待她开口。

室内很静,静到能听到窗外飞鸟振翅的声响。

陈聆的鼻息重了些,听着像是在叹气。

“我姐五个多月前去世了,媒体报道是车祸。”陈聆道,“她是追随爱人自杀的。”

见惯了风浪的心理医生点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人的身份,也对几个月前邺城女富商陈郁的死讯略有耳闻,因而陈聆找她咨询时,她并不惊讶。

但听完陈聆的讲述后,她的心中不免也生出些唏嘘来。

“您是怎么确认,她是为爱人殉情的?”心理医生问。

“她死前几个月,说过自己能看到她。”陈聆补充道,“她的爱人。”

见惯了风浪的心理医生并不惊讶,她道:“她和她爱人的感情一定很深,爱人去世后带给她的创伤太大了,导致她无法走出来。”

陈聆苦笑了声,垂首揉了揉眉心:“可是她的爱人去世十年了。”

“十年?”

“十年。”陈聆答,“也是从今年年初她出了那场车祸开始,她开始尝试和一个已经不存在了的人对话,也尝试了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陈聆打开了话匣子。

“我咨询过很多心理医生,也带她去医院诊疗过,确认是她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有说是创伤应激障碍的,也有说是精神分裂的。我也偷偷找过中医,中医说这是臆症,也有可能是谵妄。”顿了顿,陈聆痛苦地扶住头,指节陷入了发间,“但是我昨天找到了她这些年记下来的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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