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说了‘小矮子’？”苏安已经从木梯冲到凌一身前，眼神颇为不善。

她的身高和同龄人相比算是高的，可在武将世家里就明显不够看了，左将军府的杨芸芸武艺极差，每次切磋不过就嘲笑自己身高。

就算兄长说厚积薄发，也安抚不了她这颗满是迫切长高的心。

“小太监，别再让我听见！”苏安近乎蛮横地扯过凌一衣襟，迫使她不得不低头面向自己，“再有一次，‘断生’的解药别想要了！”

幼虎呼啸，当然要顺毛。

勒紧的衣襟使人呼吸不畅，凌一小心翼翼撬动大小姐的指尖，如一尾鱼从天罗地网中悄悄溜走，轻不可查地退后半步，叹一声大小姐威武。

“小的性命全在大小姐一念之间，怎么敢如此放肆？”凌一笑意盈盈，“许是大小姐听错了。”

苏安狐疑地望向眼前人的眼睛，如水清澈中倒影自己含怒的样子，最是无辜眉眼，引人沉溺——醒过神，她狠狠瞪了凌一一眼，“最好如此。”

……

前院牵了马，苏安还在想要不要再带小太监一程，扭头看见小太监从小二手里接过缰绳——这是一匹比追风逊色许多的红马。

心中没由来的烦闷，苏安甩着马鞭，一言不发地驱策追风离开。

凌一见状，忙翻身上马追了上来。

“大小姐，午时一刻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左右便能抵达西临郡的郡境，最先到的应该是杞县。”

四野空荡，偶有一小片树林。白日尽显颓丧，如同下一刻就要从青空跌落，堪堪悬系在云边一角，色苍苍而垂老。

春生夏盛，秋靡冬朽，日四季而轮。人之一生，却充满了不确认，不知何时盛，何时衰。

凌一眺望四周，北风似乎将整个人穿透，致使茕茕独身，遥遥无所依。

“小太监，问你话呢！”

鞭声在耳旁炸响，凌一茫然回神，瞧见大小姐满脸不满。

“方才走神，大小姐说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凌一见大小姐手里红鞭似要甩过来，立马驱马与追风并排。此刻忽觉得自己是那飘飞的纸鸢，奈何引线暂且被大小姐扣留。

“进县后买架车厢。”苏安不耐烦地重复之前的话。

此处离她的目的地甚远，总不能一路住宿，难免会路过荒郊野外，或者是遇到临时落雨的境况。

“好的大小姐。”

凌一举目望去，远远瞥见黑色点点，应该是杞县附近的村落，由村至县，那应该就快到了。

风寒马蹄疾，两刻钟的功夫，凌一与苏安便抵达村落附近。

明明离卫州不算远，此刻民众气色却与皇城附近迥然相异。目光灰暗，行动间犹如被操控的傀儡，田间地头，虽举着农具劳作，对着长势极好的庄稼，浑身却散发有今朝没来日的衰败感。

凌一默默将异常记在心底，挥鞭驱马跟上大小姐，继续往县城赶。

离中部卫州这么近，杞县显然穷不了。随着日头下滑，凌一和苏安也抵达了杞县的城门。

齐整的青砖高高筑起，接近三丈【一丈231cm】，这在其他县城中，也属于相当可以的高度。城门用的铁黎木，虽不足一丈，却带给人高大厚朴的感觉。

不过，虽说容国在服饰颜色上与民无禁，当凌一看见城门内走出那人，差点从红马上一头栽下去——可是冬天念想菜蔬，才把自己穿的绿油油？

强忍着笑意，凌一下马到城卒那边登记，连带大小姐那份，一共交了六文入城费。

许是接近未时，街道上行人不多，似凌一她们这般牵着马，左右观望，更是稀少。因而一进城便被盯上，不多久便有一个青衣客上前套近乎。

“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县？可要向导？”

凌一觑了大小姐一眼，见她没说话，当是同意了。摸摸钱袋子，之前用金叶子从客舍兑出的零钱还有的剩。眼前的青衣客满眼期待，凌一终于下定决心，忍痛摸出一文钱递给他。

青衣客……

便是城外那些在泥土里刨食的庶民，开头都会最少给出两文钱！

若换了其他人，恐怕当即脸色就变了，之后草草了事。可是这位青衣客明显不是一般人，他悄悄打量一眼两人衣着，接过凌一手里的一文钱，笑眯眯询问，“两位想要了解些什么？”

“都介绍一下。”

开口的是苏安，她打量周围，不难看出杞县治安良好，目所及处井井有条理。

青衣客……

这一文钱也忒难挣！

想到很多主顾喜欢事后赏钱，青衣客再次瞥一眼身旁人的衣着和骏马，稍稍定了下心。

“杞县原是舟山县的一部分，自十年前独立设县，杞县之东……如今杞县一县之税，已占西临郡十分之一。”说道最后，青衣客与有荣焉。

“啪啪！”凌一适时拍手称赞，“说得好！”

转头招呼大小姐，“我们先去东市？”

苏安略微点头，便随着凌一离开。

青衣客在后瞠目结舌，就这？结束了？赏钱呢？

晦气，真是看走了眼！

不提身后青衣客如何去和同行宣扬今天遇到个吝啬鬼，凌一此刻兴高采烈，牵马绕过三两家酒旗，带着苏安来到东市。

依照方才青衣客所言，东市多是日常所需的物件。两只圆木支承拱门，左右不足三丈，上方红木牌匾印刻“东市”二字，虽比临安城内市集看着小巧，倒也大同小异。

更遑论，时常见一队皂衣小吏，执刀来回巡逻。

牵马往里，街旁有贩农具，也有卖奇石，甚至有花草，很是热闹。五十步后，视野更空旷，这里是人市和马市所在。

如今已是未时，晓市已过，这个时辰很少有人来东市，多在西市吃喝。

凌一和苏安走近马市时，这里也只有三两人散落着，对着几匹马评头论足，在与伙计杀价。见有人牵马进来，机灵的伙计立马迎上来，介绍他们的车厢。

“这白马可真俊，想来拉车的是这匹红马？”顿了一下，没等到人回答，伙计脸上兴奋地泛起红，看来自己猜对了。

光是瞧着白马神骏，就知道眼前这位小娘子是不差钱的主。

这可是大买卖！

“这应是产自固州的赤焰马，赤蹄如焰，虽矮脚但稳健。建议小娘子购置天松木的车厢，轻便结实，而且天松木特有的香气，可以缓解赤焰马路途疲乏。”

伙计带着凌一她们来到一架深墨绿的车厢前，开口介绍：“此架车厢长七尺五，宽五尺六，高8尺，内置软塌横木，车围子采用皮革，覆一层绛紫绸缎，梢尾可放置行李箱笼。”

“穹窿顶篷已做防水处理，且前后左右皆可开窗，顶绦垂穗，正是适合小娘子您这样的神仙子……”

伙计好一阵吹嘘，而凌一盯着眼前精致的车厢，开始计划如何压价。

“多少银两？”

对于凌一开口问价，伙计毫无意外。毕竟从衣着上看，眼前这个大胡子应该是小娘子的仆卫之类。

“只需十两银。”

十两银？凌一面色古怪，一副你怎么不去抢的模样看向笑容谄媚的伙计。

一县之令，月俸也就十两白银。就这一堆破木头架子，值十两银？

还没来得及压价，一旁的大小姐不耐烦地走过来，极其暴力的扯下凌一腰间的钱袋子，从中取出一只金叶子递给伙计，“应该够了，帮我把车马装好。”

“得咧！”伙计掂量一下，乐得直咧嘴。这些黄金物件从来不会整斤整两，讨个有余的吉利，确认手中是真金后，他便乐开了花。

“小娘子稍等，马上就好。”

凌一见状扭头看向大小姐，“我的卿卿大小姐，一两金十两银，十个千文，都够我进出杞县一千六百六十六次……”

见大小姐目光陡然凶恶，凌一立刻放低了声音嘀咕，“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