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81)
她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人的本性就是自私和贪婪,如果那一日没有去见梧枝,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一定会坚定地站在白子瑜的身边与他并肩匡扶朝纲,为先皇后一家平反,可她偏偏找到了本以为失去了母爱和亲情,她十六年来的缺憾刚刚填满,让她如何舍得亲手去打碎它!
“先生为先皇后鸣不平,为天下人鸣不平,可我只相信自己看见的。梧枝那日告诉我姜世岚根本就没有害玉瑶皇后之心,是你在逼迫她撒谎!除非先生证明了太后娘娘就是杀害玉瑶皇后的凶手,否则先生的一切揣测我都不会相信。”
“朔北的军粮物资我亦不会假于人手,会亲自与户部核对,那里不仅有朔北的将士,还有我的夫君,我自有权督察此事。”
“先生既然心怀万民,就该规劝和教导皇帝不被奸人蒙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②,而不是一味被私仇与旧事遮心,沉浸往事陷入无止尽的纠结与仇恨里,把我当作与太后娘娘斗法的工具,在这多事之秋舍本逐末,一味只为复仇!”
白子瑜听见夏颜汐的话满脸都是震惊。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对面的少女,眼里震惊之后愤怒如巨浪翻涌,唇线绷紧,消瘦的两颊几乎不可控制地出现细微地抖动。
“你……说什么?”似不敢相信,白子瑜又问了一遍,甚至在巨大震惊中不再称呼夏颜汐殿下二字。
夏颜汐与白子瑜对视,坚定道:“我说先生既然心怀万民,就该规劝和教导皇帝不被奸人蒙蔽,而不是一味被私仇与旧事遮心,在这多事之秋舍本逐末,一味只为复仇!”
“啪!”
“你……怎么配是她的女儿!愚不可及!”
碎片在地上炸开,早就凉透的茶水浸湿了一片地面,斑驳的水与锋利的瓷片互相倒映,从浑然一体到彻底分崩离析,白子瑜脸上悲怒交织。
她后背僵直地坐在桌后,两只手撑在案牍边上,似不想看见眼前人,白子瑜垂下头剧烈地喘息,拼命按压内心的激愤。
道袍被她摔杯的动作滑下了一寸,正好露出中衣宽松的领口,那依稀可见的锁骨苍白一片,与她的喘息一起起伏,冷白得不见活人的气血。
夏颜汐的脸也变得僵硬,即便那日在密室祠堂,他们言辞激烈,白子瑜也不曾有过这般雷霆之怒。
云月如在隔扇门内担忧地看着外面。跪在云台雪地的三天三夜,白子瑜换来六年来胸口一个位置周而复始的刺开缝合,那伤口从未愈合,加上在朝堂之上六年来的如履薄冰,她一步步走得艰难,百般辛苦只为这一人。
可如今的结局,即便白子瑜算无遗策,也绝料想不到她誓死守护的人会用一己私仇和舍本逐末来形容她这一路的颠簸辛苦。
这份诛心之言,让云月如替白子瑜感到心疼。那是每个月末都在她怀里疼得哆嗦的人啊,也是把一身武艺自废甘心赴京赶死的人啊……
魏玠换药包扎好,听着外面的声音面色凝重。
他的命是白子瑜救的,他听不懂这天下与苍生,朝堂与社稷,他只知道外面一个是他要誓死守护的人,还有一个是白子瑜让他誓死守护的人。
如果这两人真的要分崩离析,走到凶终隙末的地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剑指夏颜汐。
他自有他的忠义要成全。
白子瑜收敛心神,再抬头时脸色依旧十分难看。
谆谆劝诫唤不醒这样优柔寡断的人,还要怎样才能让夏颜汐清醒?
她用了六年时间等她羽翼丰满,可只一瞬间,白子瑜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在云台雪地里跪着的孤身一人。
白子瑜看向夏颜汐的目光定了半晌,这目光里蕴含了太多的东西,让夏颜汐这刹那间忽然觉得浑身发凉。她预感到白子瑜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像是一直克制压抑的可以带着毁灭力量的东西在缓缓复苏。
夏颜汐突然心里发慌,她直觉此刻若不开口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就再也不会给她回头的机会了。
“先生……我错了……我……”
“殿下,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教您的东西了,只当您与臣从未师徒一场。”白子瑜的表情若林寒涧啸的山谷,写满荒芜山川的枯落。
“不……我错了……我不是和您作对,我也不是故意包庇太后娘娘,她这十六年对我真的太好,她也不是害死玉瑶皇后的真凶,您为什么一定要和她斗得你死我活?”夏颜汐倾身去抓白子瑜的衣袖,满脸哀切,本明媚的狭长凤眸里莹莹泪光滑落,满脸都是无措惶恐。
白子瑜此刻再不想听夏颜汐为姜世岚求情的话,也不想再见这张因为姜世岚痛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