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番外(78)
游知榆哼唱着的声音突然停顿下来。她望了一眼桑斯南,很尊重地转了个身,换了个方向在她身旁坐下来。
这样似乎可以让她能将桑斯南的声音听得更清。桑斯南没有问游知榆为什么不干脆将耳机换一边,而是要大费周章地自己调整方向。
实际上,这也能让她们形成一个肩并肩,却面向相反方向的动作。这缓解了桑斯南提起这件事时的紧促感,也能让桑斯南在讲述时看不到游知榆的表情。她很感谢游知榆的这种尊重。
“那天晚上,我把她从医院接了回来。她看起来仍然好好的,面色红润,说什么话都很清楚,还记得提醒我明天早上要给她去买吴阿婆家里的麻糍,她爱吃这个,以前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好几个。但是这次,我没给她买到麻糍,她一个也没吃到。”
说到这里,桑斯南低了头。
侧对着她的游知榆停顿了片刻,从包里翻来找去,找到一包被打湿的手帕纸,递给了她,“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
犹豫片刻,又说,“其实你也不是非要和我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桑斯南沉默地接过,顿了片刻,“我没有不愿意。”
游知榆了然地点点头,说,“那我很想要听。”
桑斯南攥紧手中湿漉漉的手帕纸,声音变得越发轻了,“到了夜里,她入睡得很快,我也是。”
长期从医院、家、田兰慧家和港口四点两线的往返,让她没办法持续持有大量的精力。本以为厉夏花那天一切都好,本以为厉夏花终于好转,她可以松一口气,她可以睡个安稳觉。
十二点睡觉,六点起来去给厉夏花买麻糍,足足可以睡上六个小时。这是她以前在南梧工作时都难以睡到的整整六个小时。
但是那天,她没有睡到六个小时。
并且从那天开始,她再也睡不到六个小时了。
“大概是凌晨的时候,我突然惊醒了,被雨声,外面在下雨,很大很大的雨,像是整座城市都被淹了一样,窗户朦胧不清。我看了一眼时间,大概是凌晨四点。”
此时此刻,雨声仍在肆虐,似是要带着桑斯南,以及她身旁的游知榆,一同回到那个几乎被吞噬的雨夜。
“当时我想,完了,吴阿婆可能不会出摊,我没办法给厉夏花买到麻糍了。”说着,桑斯南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实际上,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再谈及之时,当时那种浓厚得喘不过气来的恐慌,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她的语气始终都是平静的,但是手指却已经要掐进肉里。
“当时,我身上盖着一件衣服,有从医院带回来的消毒水味道,有记忆中厉夏花手里暖烘烘的烤橘子味道,也有那天晚上雨水的味道。”
或许是她的错觉,或许那件外套上已经只剩下消毒水味道了,或许桑斯南还是下意识地美化了那天的记忆。
“我在床上坐了大概有十分钟吧,其实我是不敢走进去的。但是当时没有人能帮我,我扶着墙出了房间,外面的雨仍然还在下,雨声就像是要冲破黑夜似的,震耳欲聋。”
“我在雨声里,推开了那扇门。”
故事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可以截止。后续的那些恐慌和眼泪,似乎已经没有再描述的必要。
厉夏花走得不算痛苦,到了这个年纪,抛开折磨自己许久的病痛,抛开自己不懂事只想往外逃的孙女,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早上。
雨仍旧没有停,仿佛要把这个世界吞噬进去。赶过来帮桑斯南的人不多,明夏眠帮她张罗着准备埋葬事宜的上上下下,还在上学的明冬知放了学就帮她来招待宾客。早就去到城里的大伯一家只在葬礼那天来了一下,像雨点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又很快离开了,甚至比李和柔待在葬礼的时间还短。
桑斯南恍惚地跟着明夏眠处理着一切。在那个时候,明夏眠很冷静地往嘴里塞着饭。她吃不下,放下筷子。
明夏眠看她一眼,又匆忙地扒了几口饭出去,留下一句,
“不吃的话,会撑不到你阿婆下葬的。”
那个时候桑斯南才意识到,原来明夏眠早就已经是大人了,在那场将明家击得七零八落的海难里。
但对桑斯南来说,从厉夏花不在的那一刻开始,她才是一个大人——一个只剩自己的大人。
桑斯南沉默地经历了这场葬礼。葬礼结束后,雨天也跟着结束,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得比她想象得要快,甚至连她的悲伤和沉痛也是。出人意料的,没有维系得比她想象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