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番外(162)
昏昏沉沉间抬头。
她看到了一个被砸落在地上的玻璃瓶——里面装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土,瓶壁已经变了色,已经被她遗忘在窗台的某个角落,那上面贴着的标签已经变黄,可“白橘子”三个字还是异常明显。
恍惚间。
她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偶然间得到了些种子,便将土和种子便都扔进了这个从北浦岛飘过来的玻璃瓶里。
当时小孩心性,却又被无数个日夜淹没。
早已将这样的稚事忘却。
可现在……
她推动着自己的轮椅,挪过去,艰难地将玻璃瓶捡了起来,里面的土壤早已经风干,被随意扔进去的种子似乎也已经干裂,没了任何生机。
那天,她愣愣地盯着那个玻璃瓶,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回忆这瓶橘子汽水的味道,去品味那时自己喝到橘子汽水时所品味到的清凉和甜腻。
人这辈子总要疯一次,叛逆一次。
好似只有这样,青春才恰到好处。
二十岁之前的游知榆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艰难地推动着自己的轮椅,办理协助登机、托运等一系列繁忙的手续,最后孤注一掷地登上前往北浦岛的破旧大巴。
但二十岁那年,这件事的确发生了。
她单独一个人前往了那座小城,去找自己的外婆,并且当游丽羽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去往北浦岛的大巴上,给出的回答是:
“去喝橘子汽水。”
或许游丽羽就是从那一通电话开始改变的。
又或许,去往北浦岛的不只是游知榆,还有她前二十年人生的骄傲和二十岁前半年的疼痛。
北浦岛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包括大巴车上陌生的方言、嘈杂的环境以及被难闻汗水浸染着的气味。这一切没有像她想象得那般好。
也没有多差。
她的轮椅和无用的双腿让她这段旅程进行得很艰难,但无论是上大巴还是下大巴,都有人帮她的忙。
上车之后。
售票员好心地将她扶到中排不那么颠的座位,又将她的轮椅推到前面,让前排空间大一点的人帮她扶着。
她不太适应地低着头说谢谢。
售票员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完全不介意她的不得体,又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去到前排卖车票。
那时候还是那种老式的单色车票,薄薄一张,上面印着北浦岛的老式轮船,还可以当作纪念贴纸贴在自己的随身物品上。
付了钱,说自己到哪里,售票员就会从那叠厚厚的车票上扯下来一张给上车的人。
游知榆不知道这个规矩,也不知道坐大巴只要四块五,身上除了百元大钞没有其他,但售票员应该可以找得开。
只是这种体验到底对她来说是没有过的。
等到售票员再次挪到她这边时,她有些慌乱地也在自己的钱包里翻来找去,却又被售票员按住她拉开包的手。
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售票员却笑眯眯地让她把钱收了回去,然后朝前面点了一下下巴。
游知榆顺着望过去,拥挤热闹的车厢里,所有人都随着开动的车颠来颠去。
最显眼的就是她那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轮椅,第二显眼的便是按在她轮椅上的那只手。
座椅已经将那只手的主人完全遮住,只有那人扶住轮椅的手,在打着转的灿白日光下,始终没有移开。
白皙骨感,纤细又瘦长。
食指上有颗棕色小痣,位置在关节处,十分鲜亮的特征。
她看出来应该是个女生的手,而且应该是左手,那只手本来试图将车票放在轮椅座位上。可怎么也放不住。
反反复复间,游知榆看到前排座椅间有红色头发跳跃了一下。她迅速低头,下意识去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也许是因为她仍然不想从别人眼里看到软弱的自己。大巴车颠来倒去,过了好一会,她谨慎地抬头。
便看到那只浸润在阳光下的手,像只浅金色的滚烫飞鸟般地扬了起来。
紧接着,啪地一下。
瘦长的手指一扬,将那张印着轮船的车票,很牢固地贴在了她的轮椅背后。
浅金色的日光烁亮,光圈模糊了游知榆的眼。
生命力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里涌现。
这就像是,她给她的轮椅买了一张车票,车票上印着轮船,轮船通往的终点是自由宽阔的大海。
她一直记得那只手。
因为当她下车遇到第一颗来自北浦岛的尖锐石子时,在她的轮椅因为这颗石子卡在路边而外婆还没来得及赶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