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90)
离开两际海,邬引玉一睁眼就回到了酒店。
此时是深夜一点过,楼下的街市还算热闹,酒店处在这种地方,其实极易被打搅。
但邬引玉向来喜欢这样的氛围,人越多,她便会觉得越有意思,光是看着,就算没有深入其中,也会兴致勃勃。
她往下一躺,抬起双手细细查看自己的掌纹,这纹路看起来好像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可她的确有童年的记忆,对自己婴儿时候的照片,也觉察得到连结。
如此应该是胎生的才是,只是不知道那“女人”是如何助她绕过判官和孽镜台,投入两际海的。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声呐喊传出,邬引玉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搁着个沉甸甸的转经筒,压得她肠胃难受。
她把转经筒放到耳边细听,企图辨出转经筒里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泡过符水,这东西的声音变小了许多,有一阵没一阵的。
“有人在吗?”
“饶了我吧,求你们了!”
她企图从混淆的声音里,找到熟悉的声线,可传出的声不光是乱,还很沉闷,叫人难以辨别。
琢磨不出结果,邬引玉干脆侧身要睡,正半梦半醒的,门铃声突然响了。
大半夜的,总不会是五门的人忽然找过来了。
邬引玉不急不忙起身,走去看了猫眼,还真是五门的人,只不过只有鱼泽芝一位。
门一开,鱼泽芝便极其自然地往里走,目光在触及邬引玉微敞的领口时微微一顿,又慢腾腾挪开了。
她径自找了个地儿坐下,捏起裙襕一角,别有深意地捻了两下。
这块裙襕邬引玉熟悉,可不就是下地时,她附着的那一块么。
邬引玉顿时明白了这人的来意,慢着调子说:“鱼老板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不成?还得大老远跑里。”
“正巧从吕家出来。”鱼泽芝理由充分。
邬引玉坐到床上,往后支着手臂,侧身挡住了床上那只装了转经筒的长盒,闲闲散散地说:“鱼老板是想问我今夜之事么,我不光跟着下地了,还冒昧地附在了您的裙襕上,您不会介意吧?”
那个“吧”拖得老长,跟长了钩子似的。
鱼泽芝要是说介意,那又能如何,索性很淡地哧了一下,说:“我没赶你,便是不介怀的意思。”
“说来,鱼老板的胆子是自幼就这么大么,以往只有判官问话的份,我还从未见过判官支吾不敢答的样子。”邬引玉笑得微微往后一仰,房里昏暗的灯光令她那流转的眼波暗味十足。
“或许因为是第二回下地,对判官尚不了解,所以才无所畏惧。”鱼泽芝理由挺牵强,偏偏她神色平静,好像很有说服力。
“您怎么还和别人反着来。”邬引玉支在身后的手悄悄一动,把那只装了转经筒的长盒藏到了被子下。
掖好被子,她才稍稍坐直了点儿身,却还是没点正形。
“判官此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何想法?”鱼泽芝双腿一叠,注视着床上的人说。
“想法?”邬引玉满脑子都是判官找不着她冥簿的场面,差点忘了此前吕冬青询事时的幕幕,说:“我这一走,连卦象也不指向邬家了,鱼老板是不是也觉得,那些人真是被我藏起来的。”
她眯眼,哼笑着又说:“我怎么这么有能耐呢,我还能把他们随身携带?”
“不是。”鱼泽芝否认,“我不过是问问。”
“我也不知道啊。”邬引玉捏起自己的手指头,言不由衷地说:“我离开邬家,那是因为我是外人,我要是真做了这么了不得的事,早逃到叡城外面了,哪还有胆留在这。”
“我想也是。”鱼泽芝那好看的瑞凤眼一垂,若有所思。
“不过,鱼老板怎么会认得判官的卦。”邬引玉将问题转移了过去。
那些字很难认,饶是她天赋奇佳,也不敢如此笃定。
“接触过一些。”鱼泽芝简短回答。
邬引玉别开了眼,余光却有意无意地往鱼泽芝身上扫,说:“鱼老板才是有真本事的,只不过,鱼老板看出来判官的阴寿了?”
“不多了。”鱼泽芝眉心微皱,“还不如凡人命长。”
这倒是稀奇事,但其实邬引玉不想深究判官能活多久,她只想弄清楚自己的事。
“夜深了,我该走了。”鱼泽芝起身,眼眸一转,目光暗暗将室内扫了一圈。
她的打量太过收敛,却并非无迹可寻,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您就为了这事儿来?”邬引玉一哧,“我还以为您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不至于。”鱼泽芝说。
“想见我?”邬引玉直白又冒昧。
鱼泽芝没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