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643)

邬其醒此前还怕此人又毁邬家名声,此时才收敛敌意,壮起胆问:“杀人怎么可能成仙,是刚才在两际海吃了鬼的那个东西帮了你对不对,他一定也能帮别人成仙吧,像你这样的,还有多少?”

无嫌朝邬其醒看去,靠气息认出这是邬家的人。说实话,她对邬家的人已谈不上有多恨,她忘记了许多事,如今的恨几乎都在天道和灵命身上了,奈何她动不得天道,只能完完全全归罪于灵命。

她投去一眼,目光便移向其他地方,冷声说:“杀戮业障,是会长长久久镌刻在灵魂上的,只要碰了,三生三世都消弭不了,就连家族后人也会受到业障的影响。我是特例,不必担心还有其他,也万万不要提起兴趣。”

邬其醒怔住,心里涌上寒意,摇头说:“我对这事没有兴趣,我只是不明白。”

“收起你的好奇,世外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无嫌看半空中还有大半冥簿漂浮着,远处抽屉大喇喇敞开,忽然就沉默了。

名字已经写完了,以往只需一念,冥簿就能全部归回原处。

如今却不能。

无嫌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只见那根代表着寿命的掌纹,不知不觉已经缩减得快要到头了。

她的心在一瞬间跌至谷底,不甘而迷茫着,不知道这短暂的寿命能不能支撑她看到灵命陨灭。

如果不能亲眼见到,她就算魂飞魄散,也不能安宁。

无嫌猛地收拢五指,紧紧闭上了眼。她的悲恸从心口汹涌而出,渗透身上每一根骨头,浸染每一根筋,不由得一个激灵。

吕冬青等人还在看她,被那明晃晃的恨给吓得纷纷往后挪步。

无嫌一个抖身便回过了神,她手往身侧一垂,睁眼说:“你们回到地上去,判官多半是被吃了,此地的一些鬼也是,如果时间来得及,也许还能营救回来。”

她说得冷静,打消了吕冬青等人心底的少许忌惮。

吕冬青哑声:“我们如何信你?”

“当我……”无嫌心尖的苦涩已经涌上喉头,她这一路走来,总是无所不用其极,鲜少会证明自己。她的目光越出窗外,看见了黑沉沉的冥海。

小荒渚的两际海和慧水赤山的不同,这里没有好像鬼市那样热闹的街道,没有孽镜台。

想到孽镜台,她又想起康香露。

无嫌捂住自己一颗跳得迟缓的心,想要堵住胸膛那不存在的破洞。

心里头太空了,空到令她不知所措。

对其他的人和事,她会有不甘,会有恨,独独在想起康香露的时候,这里头会一个劲泛起酸楚。

康香露,康香露啊……

无嫌沉默少倾,挥手使出气力,令悬在头顶的冥簿全部回到柜架上,然后气喘吁吁地说:“当我在赎罪。”

吕冬青等人懵住了,被无嫌眼里潮涌的情绪给说服了大半。

她好像真的想赎罪,想赎罪的人,情绪是轰轰烈烈的,但又会收敛锋芒,因为有错,会将自己埋进泥尘里,等着她希望得到谅解的人来挖。

“回去吧,那两位叫你们如何做,你们就如何做。”无嫌仰头定定看起塔顶,“这祸难,一定会结束。”

“祸难因谁而起,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吕冬青脊背发寒。

无嫌久久才摇头说:“可能是一尘一土,一花一草,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谁都有可能是祸难的源头。”

吕冬青不明白,却还是握紧拐棍说:“多谢解答。”

众身影在冥塔顶层消失,无嫌摇摇欲坠,趔趄着朝远处“所求必得”那四字走去。

魂是她亲自削的,为复仇而削,削时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好像不惧生死。

可是在这刹那,她却怕了。

这一死,就是彻彻底底,不能看着灵命毙命,也再见不到康香露。

她满心不舍,胸口空到快要感受不到心之所在,她好想康香露啊。

但两际海的秩序不能乱,无嫌还有余力。

她猛地抬臂,令塔下众鬼通通回到原处,令鬼差各就其位,令倾洒的忘醧全部回到碗中。

不过瞬息,两际海除了少了一位判官,又少了半数的鬼外,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无嫌咚地坐在判官椅上,彻底失力,她好像陷入幻象,竟看见康香露伸手招她。

她不假思索地把手交了过去,魂魄在一瞬间离体,眨眼便被牵离了凡尘苦海。

她没有消散,而是飞远了。

百年波涛,无嫌铆足劲恨了百年,在这一刻通体一松,筋骨再聚不起丝毫的气力。

但见判官椅上的人忽然化作白骨,连带着那一身僧尼长袍,也跟着泯灭成泥。

恍惚中,有钟声当啷响起。

远在观喜镇,莲升手捧文书,看见卷上逐一呈现出文字无数,全是人名和住处,还有他们减少的寿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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