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63)
封鹏起点头。
邬引玉那点儿毛病又犯了,也不管鱼泽芝听不听得明白,往后退了一步,退得近乎抵在鱼泽芝身前,压着声说:“拘票就是鬼牒,有了这东西才能当人间的活无常。”
鱼泽芝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收好绳,吕冬青脚步稳健地往上走,在脱离了年迈肉身后,好似越发精神矍铄了。
比起城廓,这地方更像是一座中空的塔,正中有纸灰飘摇落下,近乎抵地时化作数不胜数的白蝴蝶,四散着穿墙而出。
顶上忽地传来声音:“进门者报上名来。”
如警钟般在头顶敲响,一字一顿,腔调刚正不阿,有着与此境格格不入的凛然正气。
吕冬青应道:“五门吕家,吕冬青拜上。”
封鹏起和邬其醒连忙跟了一句。
邬引玉屈起手肘,往鱼泽芝身前蹭去,低声说:“鱼老板先说,我殿后。”
哪知,鱼泽芝说是说了,却比其他人少了“拜上”二字,显得好似敬意不足。
邬引玉心觉古怪,看鱼泽芝好像没有要补充的意思,只好幽慢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可登楼。”上方又传来声音。
吕冬青恭敬地鞠了一躬,稳步往上迈步。
到了最上层,邬引玉才看见忙碌的鬼差,还有坐在高案前穿着古时官服的判官。
判官脸戴面具,面前垒了极高的文书,将他大半胸膛都遮住了。面具红黑相间,赤目咧嘴,不像是该戴在判官脸上的,反倒像极修罗。
地上杂乱无章地跪着一群穿着或黑或白丧服的鬼差,鬼差们多到快挤不下,个个都埋着头,不管来人是谁,一味忙着手上的活儿。
一些在诵读手中文书,念诵的声音奇轻,一些在执笔誊抄,写出来的字还不如芝麻大。
再看,塔顶墙边是高高耸立的柜架,木屉整整齐齐,数不胜数。几串红灯笼从塔顶垂落,透出的光暗而诡谲。
跪了遍地的鬼差让来人几乎无从下脚,邬引玉下地数回,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判官扫了来人一眼,不发一言地将鬼牒抛出。
轻飘飘的五张纸各归入五人手中,上边写了承鬼牒者的名,右下角还盖了个方方正正的红章。
给了鬼牒,判官出乎意料地先开了口,道:“近段时日,我等在赶造冥簿。”
这话一出,邬引玉微微一怔,在她的印象中,冥簿该是一年一造,就算阳间突有灾害发生,出现许多枉死之人,也不必如此。
观这满地忙活不停的鬼差,若他们都在赶写冥簿,那怕是……得死上不少人。
鱼泽芝淡然神色随之一凛,明明是头一次来,却不怵不惧,还率先发问:“天灾,亦或人祸?”
判官头一次见鱼泽芝,经她堂而皇之一问,不得不多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此女分外眼熟,不由得开口:“你……”
“还请判官透露一二。”鱼泽芝又说。
邬引玉当判官是觉得鱼泽芝眼生,才迟疑了那么一下。她没想到的是,鱼泽芝的姿态和在阳间时无差,一样的淡然随性。
就连吕冬青和封鹏起也回了头,好像第一天认识这位鱼家新家主。
此事本就关乎五门,判官也不隐瞒,直言:“不日牙樯滩附近会发生大灾,但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尚不清楚,有些人甚至命理模糊,所以冥簿才造得如此艰难。”
“算不出来?”吕冬青气一急,下意识觉得此事与他失踪的孙子有关。
判官戴着面具,神色不明,听其声音倒是带了几分郁闷,“此事的确蹊跷,到时亡魂无数,还需从阳间借调差役,还盼五门做好准备。”
“那是自然。”吕冬青躬身。
“既然鬼牒已得,你们便该回去了。”判官抬手,宽袖一荡,作势要将他们送走。
吕冬青神色蓦地一变,连忙道:“判官且慢,吕家有事相求!”
判官顿住,平静发问:“何事?”
吕冬青虽是游魂之态,但周身寒毛好似有了实质,齐齐竖起。他压根不敢直视判官,垂着眼一鼓作气道:“还请判官为舍孙翻阅冥簿。”
阳寿事关天机,就算他们担的是活无常,其实也不该多问。
判官沉默着,未明确拒绝,也没有立即答应,反倒像在等一个理由。
吕冬青连忙又说:“本不想叨扰大人,但舍孙一失魂,一连人带魂不知所踪,搜魂唤魂俱不得结果,我……”
“何时之事?”判官凛声问。
吕冬青答:“已有半月!”
“报上名。”判官道。
吕冬青扬声:“吕一奇,吕三胜,还有封家封庆双!”
判官一抬臂,贴墙高高垒砌的木柜便咚咚作响,嵌了铜制拉环的抽屉挨个响起,三本冥簿飞入他手。